謝狗恍然道:“難怪難怪。倒是跟咱們山主在某地,有那異曲同工之妙。”
姜赦眼皮子微顫。
陳平安一笑置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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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俱蘆洲骸骨灘,鬼蜮谷的羊腸宮,地處偏遠,是捉妖大仙的道場,以前稍顯寒酸的三進院落,去年好不容易擴建為五進,當時一貫老道模樣示人的宮主,翻了黃歷,選了個黃道吉日,使喚幾個小的,在門口放了幾串爆竹。與那些山上道友,發了好些燙金請帖,都沒人來道賀,本想靠這個掙回點本錢的盤算,還是落了空。以前鬼蜮谷,亂歸亂,卻也不全是鉆錢眼里的。如今世風日下,人心不古吶。
日上三竿的時分,蓄山羊胡的捉妖大仙雙手負后,他化名卓成仙,至于妖族本命真名,前些年在披麻宗錄了檔的,在這一畝三分地,還是喜歡尊稱他一聲老仙。
緩緩踱步到羊腸宮門口,門外倆傻子一個杵著不動,懷抱一桿木槍,跟釘子似的,一個躺地上享福,雙手作枕頭,翹起二郎腿,用葷話唱著小曲兒。這位自號捉妖大仙的老宮主,瞧見這份年景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一個蠢,一個油,就沒一個是有出息的!羊腸宮如今攏共十來個所謂的常駐道士,盡是些出工不出力的憊懶貨色,不過話說回來,它們若有大好前程,就不必來羊腸宮混日子了。
名義上的弟子,就門口這倆廢物,以前莫名其妙死了個,后來補了一個,對當年的鬼蜮谷而言,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。一身道袍兩撇胡須的老仙站在門檻里邊,沒有出聲,壓了壓火氣,幽居道士,這點修養還是有的,不管怎么說,自家羊腸宮的境遇,比起積霄山和銅官山,還有那位避暑娘娘的剝落山,以及那些一個個遇劫而滅、身死道消的道友們,到底還是要好些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自己好歹還有個穩當的地盤。
那個躺地上曬太陽的高大精怪,懶洋洋道:“師兄,咱們羊腸宮是一窩的精怪,師父偏要取個捉妖大仙的道號,咋想的,賊喊捉賊么?要我看啊,羊腸宮香火這么差,估計就是師父的道號取岔了。”
一旁瘦竹竿似的師兄,始終腰桿筆直站在原地,慌慌張張說道:“師弟,別這么說師尊他老人家。”
以前自己是師弟,如今成了師兄,不過躺地上那位也從不把他當師兄就是了。
那師弟悠哉悠哉晃著腿,嗤笑道:“咱們這羊腸宮啊,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。”
老仙輕輕咳嗽一聲,邁步跨過門檻,瞇著眼睛,雙指捻動胡須,文縐縐一句,“有無發現可疑人物,鬼祟窺探吾家道場?”
那個當師弟的高大精怪,一個鯉魚打挺,腳尖一挑地上木槍,攥在手中,臉不紅心不跳,“師尊,是師兄的主意,他說咱們羊腸宮是清凈修道的好地方,反正客人不多,不如師兄弟輪著休息,不會耽誤事。”
比一根木槍好不到哪里去的瘦小鼠精欲言又止,仍然沒說什么。只是想起師尊的問話,老老實實回答一句,“啟稟師尊,弟子看門不敢懈怠,今日門口這邊并無任何可疑人事。”
老仙都懶得正眼瞧那兩根桿子,冷笑道:“就他有這腦子想出偷懶的法子?真有倒好,為師就該去大殿那邊燒高香了。”
高大精怪點頭哈腰道:“師尊法眼。”
瘦小鼠精默不作聲。
老仙站在臺階上,愁眉不展,喃喃自語,“風雨欲來啊。”
思量片刻,老仙嘆了口氣,“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。”
原來前些年,財大氣粗的膚膩城,便相中了羊腸宮這塊風水寶地,想要開辟為別院,再開山建造一座仙家渡口。捉妖大仙其實嘴上說此事休提,絕無可能售出這處祖業,可不過是抬價的手段罷了,并非沒有動心,歸根結底,還是價格沒談攏,對方開的價,距離老宮主的預期,畢竟差了七八顆谷雨錢,那可是谷雨錢!
沒了高承坐鎮,當那與披麻宗掰手腕的主心骨,披麻宗便完全沒有了對手,鬼蜮谷就徹底變了天。
所幸披麻宗沒有對它們斬盡殺絕,除了一些生性嗜殺的窮兇極惡之輩,其余的,都能活。至于怎么活,就各憑本事了。
竺泉那兇悍婆姨,她總算不當宗主了,據說前不久遠游別洲去了,可喜可賀,普天同慶。
大大小小的城池山頭、門派道場,如今鬼蜮谷地界,還有四五十個,不過寄人籬下,都得夾著尾巴做人,再不能由著性子快活了。倒是有一些個生財有道的,反而比以前油水更多,比如范云蘿的那座膚膩城,如今就蒸蒸日上,愈發闊氣了。遙想當年,各類酒宴,范云蘿瞧見自己,都要畢恭畢敬稱呼一聲捉妖仙長或是老宮主,現在膚膩城隨便一個打雜貨色,都敢咋咋呼呼,指名道姓稱呼自己了。
老宮主一手捻著山羊胡須,一手拍了拍肚子,神色惆悵道:“在這溫吞吞的太平世道,一肚子兵法韜略,悉數派不上用場,惜哉悲哉,英雄無用武之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