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歷史總是這般烏煙瘴氣,迷霧重重。換了一撥撥人,新鮮的面孔,差不多的身份頭銜,始終一樣的路數。
曹耕心面朝墻壁,偷偷喝了一口酒水,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,晃了晃紫皮酒葫蘆,道:“記得崔國師有過一個定論,大致意思,若說儒以文亂法,俠以武犯禁,那么山上就是以仙法震懾山下,牽引人間,修道之人,何止是傲視王侯,無視律法。大驪王朝與山上的關系,如今是,以后也是,會一直是那亦敵亦友的關系。”
曹耕心笑了笑,“周姑娘,你沒真正混過官場,史書看得也不多,不太清楚文人通過家族和清議長久把持朝政的弊端,尤其是文書胥吏在官場底層變作"世家"的厲害之處。這不是幾個上五境、哪怕是飛升境修士,管得過來的人間事務。能夠不打仗當然是最好,可以不殺人,少死人。但是也要注意不打仗之外的世道,就怕殺人心于無形。公門里邊的陳陳相因,官場外邊的人心延續,不可不察,不可不管,也不可瞎管多管亂管。”
周海鏡對這類打官腔的措辭,無趣乏味得很,她是一貫左耳進右耳出的。
她在觀察那位英姿勃發的大驪女子武將,黃眉仙也在打量這位在大驪京城一舉成名的武學宗師。
曹耕心自言自語道:“色厲內荏的邱國邊軍,總共才幾萬兵馬,還多是些根本沒有砍過人、也沒挨過刀子的年輕人,可是大驪王朝,占據著寶瓶洲一半版圖,每一天,就是多少老百姓的悲歡離合的生發和落地,我們閑聊這一刻,人煙稠密的繁華城鎮,鄉野海濱就有多少的失望甚至是絕望,或是懷揣著希望,對明天有著小小的盼頭?”
周海鏡愣了愣。
漁民出身的武學宗師,約莫是被那“海濱”戳中了傷心處。
“明明每天吃著一記記悶棍的苦頭,還覺得事事與自己無關吶,看來我們是真能吃苦。”
曹耕心笑瞇瞇道:“崔國師與大驪鐵騎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,是幾個飛升境修士、止境武夫就能守江山的?”
周海鏡嘖嘖笑道:“你們讀書人罵人都不帶臟字的。”
曹耕心唉了一聲,反駁道:“都說了是"我們"。”
黃眉仙會心一笑。
曹耕心突然問道:“黃副將,周姑娘,我們大驪真正的敵人,是誰?”
周海鏡問道:“整個寶瓶洲南部諸國?”
難不成還要吐回去了,就再吃回來?
黃眉仙說道:“不打大仗了,積怨已久、終于反目的一洲仙師?”
曹耕心搖搖頭,道:“只有大驪自己。”
黃眉仙若有所思。
曹耕心笑道:“問題不是我最早問的,答案也不是我說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