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計三十六塊琉璃碎塊。
當時分賬,鄭居中掐尖,挑走了最大的那塊。吳霜降則選了七八塊中等大小的琉璃碎塊。
其余都留給陳平安,無論是數量還是整體重量,都是最多的。
修
道之人,吃那神仙錢。山水神靈,吃人間的香火。但是兩者修行道路涇渭分明,各走一邊,唯獨在琉璃碎片一物上,誰都會垂涎三尺。
任你是得道之士,金身無垢,道體無漏。欲想提升陰神出竅遠游的路程,陽神身外身的堅韌程度,是否撐得起更高更為凝練的一尊法相。
此物就是捷徑。
齊狩猶不死心,“價格可以談。”
陳平安縮手回袖子,說道:“你要有,我也是這句話。”
東拉西扯閑聊幾句,暮色里,送走刑官大人,陳平安站在門口,臨時起意,打算去一趟酒鋪。
先前征得寧姚同意,謝狗得以進入書房。小陌放心不下,便陪著她一起,屋內藏書六千余冊,幾乎沒有任何文房清供,也無齋號匾額,有劍架,擱放著十數把老劍,折斷的劍氣長城制式長劍居多,也有幾把品秩尚可的私人佩劍,想來都是昔年寧氏劍修的遺物。
謝狗正在找書看,小陌欣賞墻上掛著的一幅山水長卷,典型的仙家物,四季景象,在畫卷中歷歷分明,此刻畫上約莫正值梅雨天氣,墨色淋漓,天色晦暗,大雨滂沱,有一葉扁舟,順水從流飄蕩,任意西東,轉折南北,等到雨收天霽,沿途所見,青綠山水間,開出大片鮮紅顏色的杜鵑花,好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。
文人雅士居家持卷翻書如臥游。
謝狗揚起手上的幾本書,“小陌,這些劍氣長城官方書坊版
刻的道書,算是藏書家心心念念的所謂孤本吧?我發現了,絕大部分書籍,就是擺設,嶄新得就像剛買來的新書。只有這邊的格子,三十幾本書,翻得比較多,毛邊紙都起卷了,好像是劍氣長城專門給下五境修士編寫的。”
小陌剛要提醒她別順手牽羊,少打歪主意。
寧姚現身廊道,來到門口,笑著解釋道:“這間書房是我娘懷上我的時候,我爹親手布置的,大概幾歲看什么樣的書,多大歲數多高的個兒,剛好能順便拿到手里,花了好多心思。結果等到我讀書識字了,發現我就不是個讀書種子,是絕對坐不住的,一有機會就往外跑,寧肯跟白嬤嬤學拳也不肯看書。”
寧姚進了屋子,神色柔和,朝謝狗附近的書架那邊抬了抬下巴,“那個書架格子里邊的,類似陳平安他們那邊的蒙學書籍,是剛認字那會兒,我娘每天盯著我,必須要讀要背的,背書其實容易,被說得煩了,有天我就關起門來,盤腿坐在椅子上,先背了一部字典,再用劍氣取書翻書,將所有書籍全看了一遍。”
就像現在很多人看到貂帽少女,就很難想象遠古歲月里的劍修白景,總覺得兩者不沾邊。
謝狗也很難想象寧姚小時候的光景,小姑娘每天被一個婦人督促著認字背書?一個人氣呼呼盤坐在椅子上跟那些書籍犯別扭?
寧姚看書,從來屬于打過照面就行。
不像
陳平安,買來一本書便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,吃干抹凈,作書摘刻竹簽,還琢磨出很多的讀書法門,還跟她得意洋洋說什么叫書香門第,就是治學有訣竅,讀書有家法有家學嘛,什么本書中出現同一個名字就去順藤摸瓜,美其名曰走門串戶攀親戚,什么陋巷殺人,喉嚨處著刀,讀某些書要心狠,翻哪些書氣要平,哪些書是看熱鬧,如某某山河啥啥景象,經眼一遍便足矣,又有哪些書是看門道,要登堂入室,讀其書而想見其為人,要與那人直面相對如書齋秘談,要習慣將歷史上政見不合、或是文脈道統各異的兩本書打擂臺,瞧個高低分明,辨明同異,要單獨拎出一條脈絡,如那山下白銀之流通,通過七八十本書溯源大幾百年、上千年精研某一件事的全貌……
謝狗咧嘴笑道:“聽說山主夫人當年是離家出走,才認識的我們山主?”
寧姚點頭道:“過倒懸山,先去了最近的南婆娑洲,游歷過中土神洲和北俱蘆洲,再去的寶瓶洲,進了驪珠洞天。”
她指了指那幅長卷,笑道:“看久了,自然而然就會比較好奇浩然那邊的風土人情,小時候盯著畫卷上邊的景致變幻,月相盈缺,腦海里總會蹦出四個字,‘怎么可能’。認識疊嶂他們之后,經常來這邊一起看風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