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道上的劍仙隊伍,穿過千步廊,真有人間浩蕩百川流的氣概。
走在小陌和謝狗這邊的劍修,都喜歡調侃柴蕪幾句,不是米裕勸她別緊張,就是姜尚真問她出門前有沒有喝酒。柴蕪確實緊張,早知道出門前就喝個二三兩小酒了。
寧姚瞇眼抬頭,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。
按例皇帝陛下參加朝會,會先在那座被老百姓俗稱為金鑾殿后邊的大殿休歇片刻。
但是今天皇帝宋和卻是早早等在作為宮城和皇城界線所在的大門前,他要打破朝廷常例,與新任國師一起走入那座大殿。
說是萬人空巷,卻也有習慣晚起的懶漢,被那震天響的喊聲給吵醒,翻了個身,卷了被單蒙住腦袋,嘟嘟囔囔,罵罵咧咧幾句。也有那故意閉門的宅邸,或是讀書人在私自修史,不飲一盅酒,提筆不精神。或是對朝廷始終不滿的白身文人,眼不見心不煩,管他是誰當國師,說破天去,也就是個吃皇糧的官。還有一些身份特殊的別國人氏,三三兩兩聚在一起,相對無言,他們這些暗線都準備撤出京城地界了,大驪刑部的收網,已成定局,說不定就是今天,至遲不過明后天?
不少恰好游歷至此的別洲修士,以前他們外出云游,都不會將寶瓶洲考慮在內,更別提首選。他們要比大驪京城的百姓更清楚那場“唱名”的分量。因為他們知道老黃歷,中土神洲之外,一洲能夠同時擁有兩位飛升,例如扶搖洲的劉蛻和楊千古,就已經足夠讓人側目,此外火龍真人之于北俱蘆洲,劉聚寶之于皚皚洲,青宮太保荊蒿之于流霞洲,杜懋之于桐葉洲,哪個老飛升,不是一洲山河曾經的頂梁柱?再看寶瓶洲,一座大驪京城,幾個十四境,幾個飛升?更何況劍氣長城的仙人、玉璞,分量跟浩然天下這邊能一樣?
也難怪劉蛻要說一句只要不是造文廟的反,他跟天謠鄉
劉蛻得了那塊無事牌,隱蔽身形,斂了氣息,在京城街坊、各座私宅巡視起來,管你是什么家世、府邸姓什么,路子很野,百無禁忌。他略作思量,還出陽神游陰神,去往京畿之地。
通衢鬧市中,一位遠道而來的老人,看著街上幾乎完全不動的人流,離著御道還很遠。從朝廷下發給山水神靈的特殊邸報那邊,得知這場慶典的消息,老人就立即往京城這邊趕了。卻沒有跟落魄山那邊詢問什么,新任國師若是陳平安那小子,還好。若不是,算怎么回事。
老人正是早就退出江湖的宋雨燒。而他的孫子宋鳳山,孫媳婦柳倩,他們也跟著爺爺一起進京。柳倩最早的表面身份是梳水國四煞之一,實則是大驪諜子出身,因緣際會之下,如今她已是梳水國竟陵山的山神娘娘。
只是他們也沒有想到今天的大驪京城會如此擁擠,人山人海,書上所謂的衣袂連云、揮汗成雨,以前讀了總覺夸張,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了。
柳倩實在是不愿老人白跑一趟,哪怕明知可能性不大,仍是硬著頭皮說道:“爺爺,我與刑部幾位官員有些關系,看看能否幫我們換一個地方?”
若是別人擔任大驪國師也就算了,只能聽個熱鬧,不也是熱鬧。話說回來,若真是他,就算今天瞧不見他,將來某頓酒桌上不一樣見?老人豁達,笑著擺擺手,“大可不必。”
柳倩還是猶豫,宋鳳山握住她的手,笑著搖搖頭,確實沒必要,就聽爺爺的。
就在此時,一位貌不驚人的漢子不露痕跡穿過人群,以心聲問道:“可是竟陵山神柳倩?”
柳倩點點頭。
他先遞給柳倩一塊刑部頭等無事牌,再以心聲自報姓氏、身份。柳倩不露聲色,心中卻是震驚,竟是一位大驪頭等供奉?她輕聲問道:“不知趙供奉找我是何事?”
她這次離開山神祠廟,是經過層層審核、勘驗的,最終得以手持一枚大驪禮部特制、中岳巡檢司頒發的符箓玉牒,篆刻“涉水”。沒辦法,水神越境登山,山神涉水,便是如此程序繁瑣的,都要照規矩走。那位趙供奉態度極好,神色溫和道:“若是宋老先生愿意登高,我可以帶著你們登上皇城的城頭。”
宋鳳山倍感意外,看來還是爺爺有面子。一般人別說皇城頭,登上外城頭都是癡人做夢吧?
宋雨燒有些猶豫,難不成是陳平安從哪里得知自己的行蹤了,專門讓朝廷這邊破例行事?
老人總是怕為難別人。
就像竟陵山在上次山水考評中得了個比較罕見的甲等,評語極好,老人高興之余,總是難免有些犯嘀咕,終于還是不忍心開口詢問一事,甚至都不愿與孫子宋鳳山旁敲側擊,真不是因為陳平安的緣故?到頭來還是柳倩和宋鳳山發現老人有心事,主動提及此事,真不是。老人這才放心。當然也與他們說了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的肺腑之言。當時老人稍微喝了點酒,微醺,說你們將來若是真碰到了難事難關,我這個當爺爺的,豁出臉皮,也會跟陳平安說道說道。除此之外,爺爺還是希望你們能夠與陳平安,是那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系,可以一輩子不用求他幫忙辦事,你們就只是朋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