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起身,陳平安笑著解釋道:“真身還在皇宮御書房那邊談事情,見諒。”
齊芳嫣然笑道:“國師客氣了。”
上次文廟議事,雙方只能算是遠遠打過照面,所以齊芳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陳平安。
而且她要比羅浮夢清楚更多的真相,例如他才是那個首先說出一句“那就打”的浩然修士。
這種秘密,偏偏不能跟誰講,必須憋在心里,一個字都不能說,其實怪難受的。
就像貪杯的好酒之人,對著一杯醇酒卻不能下嘴,此間滋味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其實陳平安已經很給面子了。
本就是百花福地這邊有求于人,陳平安大不了讓她們在京城等著就是了。
齊芳,是一個很平常的市井名字,尤其是用在她身上,甚至還有點俗氣。
可真要說寓意,也有,比如百花齊放,萬艷同芳。如此說來,好像又是個十分熨帖的好名字。
案幾上邊已經擺好了茶具,自然而然的,由酡顏夫人接手,負責煮茶待客。她打開錫罐,取出今年最好的明前茶,順便快速瞥了眼錫罐底部的落款。
陳平安望向鳳仙花神,主動笑問道:“又見面了,先前在張夫子那邊,可還順利?”
少女啊了一聲,自己的兵法好像完全不管用啊。
還好,見她傻愣愣發呆,羅浮夢既是提醒又是幫忙打圓場一句,“吳睬,不得無禮,國師在問你話。”
看看,果然有這句“不得無禮”吧。
少女花神一下子就不緊張了,說道:“順利,很順利,陳劍仙的錦囊妙計,非常厲害!”
她下意識就要豎起大拇指,所幸被羅浮夢早早按住了她的胳膊。只因為吳睬一有這個動作,必然會跟上一句頂呱呱……
陳平安笑道:“那就好,我也算保住了那袋子谷雨錢。從別人口袋里賺錢最難,掙著了還沒捂熱的錢就要立即還回去最難受。”
說了個大概能算是笑話的笑話,屋內卻是寂靜無聲,落針可聞。
也許是陳平安的這個笑話很一般,也可能是因為她們根本不敢隨便笑。
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世俗權力,并非都是上位者的頤氣指使,或是任何場合只要一開口就從喧鬧瞬間變作安靜,也未必是出行之時的排場。
權力就像是一張無形的蛛網,權力越大,數量越多的蛛絲就能夠蔓延更長,蛛網最邊緣的那圈蛛絲,能夠圈進更多的金錢,女人,座位,和他人的喜怒哀樂,人生際遇的起伏,蛛網中央地帶出現的一點小小起伏,便是一層層往外擴展的悲歡離合,逐漸演變成為他們的驚濤駭浪,榮辱生死,富貴天命。
酡顏夫人盯著那只裝滿山泉水的爐子,水開了,沸沸作聲。
收起心緒,陳平安緩緩說道:“道歉這件事情,無非是嘴上怎么說,心里如何想,以及事情怎么做。”
先前齊芳沒有見到封姨的緣故,所以羅浮夢穩了穩心神,說道:“我們跟齊花主已經商量過了,首先,大驪朝廷百年之內,從京城到州郡一級的大小官邸,一切園林花木的開銷,都由我們福地包圓了,我們愿意出人出錢出力。其次,每年四季,我們都會抽調出數十位花神,降壇于大驪境內的花神廟,略盡綿薄之力,為各地山川增添些許氣數。如果覺得誠意仍然不夠,陳國師和封姨都可以再提,在你們覺得滿意之前,一天沒有談好,齊花主跟我就留在大驪京城一天。”
大驪可不是普通的王朝,占據著半座寶瓶洲。這筆開銷,當真不小。
若是再往下延伸到縣一層的官邸,不是福地不想闊綽一回,是真做不到。湊足神仙錢是一難,福地能夠調遣人力更是難上加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