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影長久沉默,輕聲問道:“為何不再等等?等陳平安打造出‘大五行’。我不信你沒辦法幫他化解‘蜆’的十四境饋贈。”
鄭居中有些無奈,“也就你是親傳弟子,我才耐心如此之好。陳平安就問不出這種蠢不可耐的問題。”
霧影破天荒沒有繼續罵他。
鄭居中解釋道:“欲想狹路相逢,以弱殺強,就得模仿當年在小鎮殺蔡金簡的手段,勝在一個突如其來的措手不及,哪有什么真正的萬全之策。國師府的那兩摞圖紙,都是故意給周密看的,就是要讓他誤以為一劍過后,雙方都開始積攢實力,穩穩當當擺兵布陣,有朝一日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廝殺一場。顧璨,我且問你,陳平安再聰明,比得過周密?”
霧影說道:“我覺得比得過。”
鄭居中也破天荒有些怒氣,他也有一種強迫癥,最見不得傻子。
好在霧影補充了一句,“陳平安就只是吃了年紀輕的虧。”
鄭居中說道:“那一劍,遞劍,挨劍,雙方都是故意為之。周密是先讓陳平安掉以輕心,誤以為能夠通過陳平安這座橋梁,獲得與人間的更多牽連。陳平安則是一方面讓周密誤以為收官戰在一兩百年之后,與此同時,周密真正與人間牽連的,不是一座充滿塵世人心的橋梁,而是一座神殿,早就被神性陳平安淬煉過的‘地上’香火,夾雜著陳平安在面對心魔之前、殺己百萬次,積累而出的無限小、卻無限多的人心和人性。周密不敢隨便煉化,又不舍得隨便舍棄,新天庭終究是個不可以外力摧破的完整的一的神道道場,只好分出些許,強行塞入離真幾個身上,想要靜觀其變,但是這些新至高,終究只是偽至高。居高臨下者看山河歷歷在目,仰觀山崖者望天光云遮霧繞。大道一線天地通,只好強行吃掉離真幾個,罵陳平安一句賤種,已經算是周密好修養了。”
果然,在鄭居中言語之時。
那條勢不可擋的天下金線,竟然出現了一陣絕對不合理的輕微搖晃,在沒有任何人間修士干擾的情況下,出現了一陣陣瓷器出現裂痕的“細微”聲響。天地間響起如洪鐘大呂的陣陣大道浪潮,本就氣勢磅礴的那場滂沱火雨愈發璀璨奪目,雙方撞擊在一起的神性激蕩不已,愈演愈烈,一條金線瞬間“地上”極高。
鄭居中笑了笑,題外話一句,“陳平安在托月山,說自己若是元兇這般道齡,元兇都看不見他是如何遞劍的。不算吹牛。”
“顧璨,你們以為崔瀺真正想要遮掩的,是那老劍條與陳平安的認主嗎?”
“錯了,是陳平安自孤兒起便不斷累加卻混淆一片的人神之性。那才是陳平安真正的可怕之處。以老劍條“劍靈”來遮蔽此事,最是合適不過了。”
鄭居中繼續說道:“我們幾個謀劃已久,真正的先后手,分別是那部群經之首里邊的兩句話。”
“第一卦的那句‘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。’”
當年驪珠洞天之內,殺機四伏,設置齊靜春的必死之局。卻沒有想到師兄弟雙方,卻已經在考慮如何解開人間的死結。
想要替人間掃去那片永恒陰霾黑云似的遠古天庭遺址。
不事功至極致,自然無以成事。但是純粹以崔瀺的事功學問作為底子,卻是不行。算計人心至極致,反失天心。
任你開篇雄文,再雄心萬丈,終究有失偏頗,難稱大道之行也。至少崔瀺推行的事功學問不過百年,不是千年。
大勢傾軋在即,崔瀺來不及了。
“第二卦的‘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。’便是解此天大難題的答案,唯一的解法。顧璨,會背嗎?”
顧璨察覺到那條金線的地上頹勢,心急如焚,便沒好氣道:“老子會背你媽……”
鄭居中呵呵一笑,忍耐也是有個限度的,反正你小子如今就是個無關大局的廢物了。
所幸顧璨已經迅速改口,如蒙童在村塾背誦書籍,很快就念到了“黃裳元吉,文在中也。龍戰于野,其道窮也……”
顧璨突然閉上嘴巴,震驚道:“是你或者是崔瀺跟他提前約好的?!”
鄭居中搖頭道:“不是,是他自己想到的。或者說是他證道飛升之后的一份天人感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