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鯉一時語噎。確實,方才大駕光臨山頂玉霄宮的奇人異士,略多。也虧得公主殿下出現及時,若是自己沖動行事,豈不是連累東海水府?
陳平安抬了抬酒碗,說道:“何況天上事我都管過了,一座東海水府還管不得?”
金鯉非但沒有惱羞成怒,反而與這位說話很沖的年輕人豎起大拇指,“我只敢造文廟的反,你卻敢造老天爺的反,輸你一籌!”
陳平安搖搖頭,“周密算什么老天爺,我也只是順道而為。”
金鯉嫣然笑道:“公主殿下降服了我這個地字號反賊,文廟不得補算東海水府一樁功勞?”
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,周密才是天字號。
劉繞的親傳弟子,那個即將成為大綬新皇后的少女金鸝,其實只是因緣際會之下,沾染了她的一些大道氣息。
還有那位女子山君殷霓,她確實是遠古天庭的織女轉世,金鯉對她們,各有一份大道饋贈留在她們身上。
就當是此次幽居別家道場,離開大綬朝的臨別贈禮,繳了房租。她金鯉,恩怨分明,做事清爽,義字當頭!
只說當年水族氣勢如虹,實惠好處都是跟著她的兄弟姐妹們的,等到功敗垂成,罪責與后果,也是她一力承擔極多。
王朱不來找自己,哪敢露面現身主動去水府找她。隱匿在江湖草莽的反賊,造訪一位藩王府邸,不是密謀造反,還能做什么?
當初公主殿下恢復真龍身份,文廟封正為東海水君,她還是很意外的。她最怕中土文廟名義上是讓公主恢復自由之身,再讓坐鎮天幕的圣賢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,吹毛求疵,等找到了合適的機會,就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痛下殺手……她信不過文廟,也信不過大驪那頭擅長將利益最大化的繡虎,但是她相信一個愿意拼死護住整座驪珠洞天凡俗的讀書人,也愿意相信一個在書簡湖鬼打墻的沒讀過書的賬房先生,一個親手打造出落魄山、讓那小精怪擔任護山供奉的年輕山主,一個被陳清都認可品行、給予重任的外鄉劍修。
陳平安說道:“金鯉道友去了水府,也別成天想著攛掇王朱造反。”
金鯉撇撇嘴,笑道:“陳國師這種話就說得粗淺無見識了,翻看歷朝史書,亡了國的人間王朝,誰不是皇帝在造自己的反?別人造什么反,造得了什么反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昏君與奸臣總是相互成就,才能成雙成對青史留名。”
金鯉呆住,她憋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反駁的由頭,悻悻然道:“也有些歪理。”
王朱忍俊不禁,突然間覺得金鯉這個煩人的話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。
劉叉抬起頭,望向一個在街巷拐角處鬼鬼祟祟的老道人,瞥了眼就不再多看,繼續喝酒。
陳平安招招手,“仙槎前輩,過來一塊喝酒。”
老道人搓著手,總不好意思坐在王朱或是金鯉身邊,傳出去容易說閑話,被桂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見異思遷了。
所以顧清崧就伸手推了推盤腿坐在長凳上的大髯游俠,劉叉無動于衷,老舟子便是開始發揮本命神通了,大罵劉叉你褲襠拉屎沾住凳子啦?在文廟功德林讀了幾天書曉得禮義廉恥了,怕熏了一鋪子花錢買罪受的酒客?如此奇效,多關你幾天,你不得坐過冷板凳就去吃豬頭肉啊,真有那一天,我一定去各地文廟給劉叉的掛像磕幾個響頭,打自己幾耳光,當年怎么有臉與圣人劉叉同桌喝酒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