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叉總不能打他一頓,若說跟此人當街對罵的勾當,劉叉也做不出來,只好挪了挪屁股,自顧自悶了一碗酒。
顧清崧一坐下,說道:“陳平安,我與你也不必說什么矯情話,今夜厚著臉皮湊過來,不為喝酒,有事相商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放心,我到了蠻荒,一定會去探望陸沉。”
顧清崧問道:“只是探望嗎,就不能仗義相助,救上一救?”
大概這是顧清崧除了桂夫人之外,跟人言語,頭一遭如此小心翼翼,半點不豪橫。
陳平安說道:“我肯定會量力而行,你別抱有過高的期望,務必將心中的預期放低些。”
顧清崧心領神會,有這么個口頭承諾,足矣!陳小友說話做事一向如此縝密,也難怪他能夠熟稔女子心思,姜尚真、米裕之流的騷包,能算個屁的花叢老鳥,對上陳小友,差距何止是道里計……老舟子心情大好,打算再與陳平安討要幾個錦囊妙計,他與桂夫人,這么一樁好姻緣,被世道蹉跎久矣,雖說被陳平安指點過后,八字有了一撇,卻還是差那么一點火候,老舟子心中有了計較,一抬臂,“掌柜的,上好酒!”
老道人很快就喝高了,喝得眼淚鼻涕一大把,但是很奇怪,醉酒丑態的老道士,反而沉默寡言得像個啞巴,只是一碗酒接一碗。
陳平安幾次勸酒無果,只好拿出殺手锏,說你再這么喝下去,我就去與某人告狀了……老道人打了個激靈,頓時起身告辭,不忘跟那趴在柜臺上欣賞美景的掌柜結賬。
手中沒有竹蒿走在陸地上的老人,身形踉踉蹌蹌,極犟,絕不散了酒氣和退了酒勁,在喧嘩熱鬧的市井街道上漸行漸遠。
曾幾何時,夕陽里,西風呼呼吹著,一個未來會說出道術將為天下裂的年輕道士,牽著一匹年邁羸弱的瘦馬,晃晃悠悠,慢慢走在通往大海的古道上。
從陸地到了海濱,放馬歸山,錢囊空空的道士賒賬雇傭一位舟子,乘船出海,看過最明亮的明月與星空,見過最壯觀美麗的東海日出與天邊晚霞,也吃過一頓接一頓難以下咽的海魚燉鍋,故而道士御風離開家鄉天下之時,宛如人間一輪海上生明月,拜師不成的撐蒿舟子嚎啕大哭,傷心極了。
等到顧清崧終于舍得離開酒桌,補上位置,一個白衣少年躡手躡腳偷摸過來,驚嘆道:“哇,劉叉!大活人唉。”
劉叉頭也不抬,崔東山拿一只雪白袖子輕輕擦拭桌面,笑問道:“劉叉,如果讓你去做掉仰止,做不做?”
劉叉說道:“我只是個護院,不是拿錢辦事的刺客,相信陳平安也做不出這種雇兇殺人的行徑。”
崔東山歪著肩頭倒向劉叉那邊,伸手擋在嘴邊,壓低嗓音說道:“糾正一下,你跟仰止都不是人。”
劉叉扯了扯嘴角,也不跟這滿嘴噴糞的白衣少年一般見識,真有本事怎么不跟顧清崧坐一桌?
金鯉同樣不計較“繡虎”的含沙射影,只是感嘆一句,“你若是早生三千年,當年與我一起造反,成與不成,還真兩說。”
王朱氣笑道:“滿腦子都是‘造反’倆字是吧?”
金鯉正色道:“看來我是該君子三省乎己。”
崔東山驚嘆道:“大綬京城真是一塊風水寶地,遍地可見的讀書種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