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云間苦笑道:“總是小人小其心,大人大其心,在其位者職責所在。”
老觀主點點頭,“也有幾分道理。”
宋云間只覺得跟碧霄前輩閑聊,真是心累神疲,好像消耗的道力,猶勝修道之士的閉關。
老觀主也不計較宋云間的這番心得、見解,只要足夠誠心實意,未來在諸多事上磨礪幾番,今日偏解總有轉為正見的機會。
比如老秀才說話極有功力,好像總能從萬事萬物里邊,找出一點“好”來。
教人誤以為他才是那場“三四之爭”里邊推崇“人性本善”的那個。
這門學問,復雜復雜,一團亂麻,若是做錯了,何必覺得徒勞,后學便曉得不走這條道了。
那件事,難啊,登天難。那我們若是做成了,豈不是更顯得牛氣哄哄?既然如此,為何不做?!
而當時老秀才身邊,擅長治學、弈棋……其實什么都算擅長的黑衣青年,面如冠玉,少言寡語,氣態溫和,眼神卻是鋒芒無比。
聽著自家先生與老道士的扯閑天,在別人家地盤的東海觀道觀,客人就像在無聲質問東道主一事。
十四境修士,不做點什么?怎么,道齡大,就是前輩,境界高,就算先生?
青年時代的崔瀺真是狂妄到沒邊了。
來,用你的道理說服我,證明我是錯的!
那么驕傲的一個人。
老觀主再轉頭,看了眼與之相對廂房的新人新書屋。
不要將他百年心血的苦心經營,付諸流水。
萬丈平地起高樓,底子已經打好了,所謂的大驪官場人心爛攤子,又能差到哪里去?先前大驪京城外邊的官道上,趕考舉子們在雨中的讀書聲,雨后那些既有男女也有老幼的詩詞唱和,不也是你們大驪的民心?不也是一種縫補花簪的無形的高明的縝密的大匠手藝?管人的規矩,是實在的,浩然九洲哪個王朝缺了?管人心的規矩,大驪朝野也有了,你身為國師,必須看見。
你陳平安只需在此基礎上,讓那高原起高峰,多多益善,豎立一片片萬仞山。
以金剛怒目的雷霆手段,治理大驪地支修士也好,用文火慢燉的手法,緩慢牽引長春宮、譜牒修士的也罷,都是對的,甚至是并未因為當了宋氏一朝國師,而去針對正陽山,更甚至內心深處期待正陽山未來有一位劍修,推倒那塊界碑,更是好的。
如果陳平安無有此心,他來大驪京城“散步”做什么。
世人只知“自出洞來無敵手,能饒人處不饒人”,卻不知貧道出了落寶灘碧霄洞,在那道上相逢,不饒你作甚?攔你們作甚?!
貧道巴不得這座人間人人如龍,任誰睡眼朦朧起了床,出了門,放眼望去,滿大街的圣賢豪杰。
就在此時,老觀主手捧麈尾,轉頭望去,不是那個躡手躡腳離開國師府的膽小鬼,做賊似的,跟她小時候一個德行。所以來到此地的,不是本該與“老鄉敘舊”的裴錢,而是容魚。
老觀主微笑道:“理解?”
容魚回答道:“大致理解,未必真懂。”
老觀主笑道:“他倒是什么都肯與你說。”
容魚也是第一次與人說自己的心情,“我怕自己做不好,狗尾續貂。”
老觀主安慰道:“萬事開頭難,能有此心,就已經算是開了個好頭。”
提起麈尾,老道人指了指隔壁院子那邊正屋廊道的盤龍廊柱,“未必不能畫龍點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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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波浩渺,海面如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