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百姓有個諧趣說法,到底算不算大驪高官,就看有沒有坐過鳴鏑渡的軍方渡船。
某些功勞大的外籍官員,告老還鄉了,就能按例攜帶家眷一起登船。
沈沉貴為一部尚書,當然有資格享受這種待遇,只是老人拒絕了。
老人想要回鄉之路,走得慢些。
在路上多看看這份來之不易的升平之世,看那寬闊的官道,鄉野的稻田,果林。
其實他這個大驪兵部尚書卸任之時,按照昔年的某個約定,會有人牽馬相送。
將來我們大驪鐵騎,打得下半座寶瓶洲,就由他宋長鏡送到宮城門口。
打得下整座寶瓶洲,就由那崔瀺牽馬走完一整條皇城千步廊。
但是知曉此事的,不多。
大驪先帝宋正醇,前任國師崔瀺,如今身在蠻荒的淮王宋長鏡,即便加上沈沉自己,仍然不超過單手之數。
沈沉也沒有跟誰提及,免得有那倚老賣老的嫌疑。
老人也就只當是一壇不必找新人痛飲的老酒了,辭了官,回了家,獨酌即可。
書房那邊,桌上一部翻閱了無數遍的泛黃兵書,書頁里的銀杏葉還是幾十年前的樣子。
老人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,一個青衫老者,一個還算年輕的自己,在樹下談論兵事。
沈沉揉了揉眼睛,誤以為自己眼花了,片刻之后,提了提精氣神,笑問道:“國師怎么又來了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來給老尚書牽馬,走一趟千步廊。”
沈沉內心震驚,故作疑惑道:“國師這話從何而來,說得教人如墜云霧了。”
陳平安走去伸手攙扶老人,笑道:“上了歲數的老書生,騎得馬嗎?”
老人伸手繞后,揉了揉沒幾兩肉的屁股,板著臉點點頭,“咬牙硬扛。”
天下無容易事,咬牙硬扛而已。
千步廊大街上,馬蹄陣陣,老人高坐馬背,雙手攥住馬韁繩,消瘦肩頭起起伏伏。
沈沉故意不看街道兩側衙署的鬧哄哄場景,低聲埋怨道:“國師,且慢些,小心我這把老骨頭給顛得散架嘍。”
本就是牽馬慢行的青衫男子微笑道:“好的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