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居中搖搖頭,與兩位弟子提醒一句:“第四十八回。”
兩位師兄弟,都恍然。已經不用說了。
書上有人說要纂三部書,一部禮書,一部字書,一部鄉約書。
傅噤思量片刻,點頭道:“確實,天底下讀書人不少,可不曾識文斷字的人更多。”
浩然天下的更多地方,道理其實不是書上的圣賢道理,而是鄉約良俗和族規家法。
門檻上的韓俏色聽得腦袋疼,繼續用細簪子蘸取胭脂,輕點絳唇,與那面靨相映成趣。
顧璨開口提醒道:“可以仿張萱《搗練圖》仕女,在眉心處描水滴狀花鈿,比起點‘心字衣’和梅花落額,都要好些,會是此次妝容的點睛之筆。”
韓俏色嫣然一笑,輕輕點頭,她相信顧璨的眼光。
畫卷上邊,該打的架,不該打的架,都打完了。
鄭居中看了眼酡顏夫人和鳳仙花神,問道:“如果你們是陳平安,愿意幫這個忙,怎么幫,怎么讓鳳仙花神不至于跌到九品一命,陳平安又能利益最大化?”
事情,是百花福地的百年一評,由于先前蘇子門下四學士之一的張文潛,對鳳仙花大加唾棄,不喜其艷俗,將其貶為菊婢,而張文潛此人,極為骨鯁,為官清廉,登山修行之前,當了幾十年的地方小官,口碑極好,才學更高,所以“肥仙”的這番評點,對鳳仙花神而言,是一場近乎致命的飛來橫禍。
來自倒懸山梅花園子的酡顏夫人,愿意為少女花神牽線搭橋,與年輕隱官尋求幫助。
門口韓俏色,打算從書本上吃的虧,就從書本外找回來。
她率先開口,試探性說道:“花錢買些詩篇,幫那鳳仙花揚名嘛。如今文廟這邊,又不缺飽腹詩書的讀書人。陳平安又是文圣老秀才的關門弟子,隨便找幾位書院山長,討要幾篇詩詞不難吧,都不用花錢,哪怕強擰出來的那些詠花詩詞,水準不高,可只要數量一多,又是從文廟這邊流傳開來,終究是立竿見影的。”
“實在不行,陳平安就去找那肥仙好了,好言相勸一番,不是要當年輕人嗎,出劍都可以,假裝要為少女花神打抱不平,理由都有了。福地花神評選一事,是白山先生,張翊和周服卿三人真正管事,其中張翊,如今好像就在鰲頭山那邊,陳平安就算在張文潛那邊碰了一鼻子灰,也不問劍,那就找張翊,反正此人對老秀才的學問,是頂佩服的。”
“不然就干脆找到蘇子。先前不是說了,陳平安有那顆小暑錢嗎?蘇子豪邁,見著了那枚小暑錢,多半愿意美言幾句。說不定喝了酒,直接丟給鳳仙花神一篇詠花詞,壓過自己學生的那個言論了。”
顧璨輕輕搖頭。
得不償失。
韓俏色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。
鄭居中說道:“愿意動腦子,總好過不動腦子。”
韓俏色長呼出一口氣。
傅噤說道:“如此一來,且不說未必能成,就算成了,陳平安這筆買賣,別說賺,是大虧。張文潛本就是骨鯁書生,對陳平安,甚至是對整個文圣一脈,都會有些意見。”
顧璨說道:“所以絕對不能繞過張文潛,尤其不能去找蘇子。解鈴還須系鈴人。”
鄭居中瞇起眼,“否定他人,得有本錢。”
傅噤早有腹稿,說道:“張文潛極為仰慕劍氣長城,與元青蜀是莫逆之交,陳平安就用酒鋪里邊的無事牌,只取元青蜀留字那一塊,就當是讓張文潛幫忙帶回南婆娑洲大瀼水。”
鄭居中搖搖頭:“只是下策。還是會留下刻意雕琢的痕跡。”
至于韓俏色所說,亂七八糟,烏煙瘴氣,都不算計策。
顧璨在腦海中迅速翻檢張文潛的所有文章詩詞,以及肥仙與先生蘇子、眾多好友的唱和之作,靈光一現,說道:“蘇子文采無匹,在學問一途的最大功德,是破除了‘詩莊詞媚’的尊卑之分,讓詞篇擺脫了“詞為艷科”的大道束縛,那么百花福地的鳳仙花,是不是就可以視為天下草木花卉當中的詞?張文潛你不是將鳳仙花視為“艷俗”、“菊婢”嗎,這與當年祠廟的‘詩余’處境,被譏諷為艷情膩語,何其相似?陳平安是不是可以由此入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