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去了那包袱齋,是一處別有洞天的山水秘境,有點類似倒懸山的那座黃粱酒鋪。
這一路走去,旁人多有側目,紛紛主動讓道。
一位不講道理的青衫劍仙,一個差點打死南光照的浩然嫩道人,再加上一個久負盛名的白帝城柳道醇,只說這三位同行,確實會有一種“求你們來惹我啊”的獨有氣勢。
陳平安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包袱齋,當得不差,等到今天走入這處秘境,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家底,什么叫道行。
有些自慚形穢了。
其實自家牛角山那邊,連同渡口,加上那些店鋪,其實就是包袱齋“前人栽樹后人乘涼”的手筆,讓披云山和落魄山得了個天大便宜。
包袱齋是個松散門派,聽說都沒有什么正兒八經的金玉譜牒,也沒有山頭和祖師堂,開山老祖師也行蹤不定,門派修士,反正走到哪里,生意就跟著做到哪里。至于練氣士如何進入包袱齋,門派律例又有哪些,都個謎。
只知道包袱齋的老祖師,每次現身,親自做生意,都會取出隨身攜帶的一處“和氣齋”,開門迎客,總計九十九間屋子,每間屋子,一般只賣一物,偶有例外。
陳平安一行人依次走過屋子,幾乎都會步入其中,看一看那些包袱齋所賣貨物。
有那出自琳瑯仙府的筆海,雕刻有一幅仙家走馬圖,二十四節氣,各取一景,依次展現。篆文極其稀少的小暑錢。繪五谷豐登進寶圖的五彩大碗。幾點力士石像頭顱。山鬼雷公八卦花錢。一對彩繪門神大木板。清祿福地山水畫冊。一只山上名為下山罐的小陶罐,看著不起眼,卻是一件壓勝鬼物的山上重寶。還有幾座破碎的洞天福地,只要錢足夠,一樣都可以買走。
如果已經賣出貨物,屋內的符箓美人,就會在門外掛個小木牌,上書四字,“已結善緣”。
說實話,如果不是這些包袱齋老祖師親自掌眼的寶物,不存在任何撿漏的可能性,陳平安很想一掃而空。
只說當下屋內所見那把玉竹扇子,一扇面節錄蘇子祈雨貼,一面草書寫《龍蜇詩》,末尾寫那芒種時節,風雨雷電,閉戶寫此。落款是那謫仙山柳洲。陳平安就差點想要跟柳赤誠借錢,買下此物,只是一看到那個價格,實在讓人知難而退。這處包袱齋,所有寶物,都是毋庸置疑的大開門,可惜價格,確實讓人只恨掙錢太難,自己錢袋子太癟。
陳平安沒著急挪步。
屋內那位姿容清秀的符箓美人,好像暗中得到了包袱齋祖師爺的一道敕令,她突然與這位青衫劍仙施了個萬福,笑容婉約,嗓音輕柔道:“劍仙若是相中了此物,可以賒欠,將這把扇子先行帶走。以后在浩然天下任何一處包袱齋,隨時補上即可。此事并非單獨為劍仙破例,而是我們包袱齋歷來有此定例,所以劍仙無需多心。”
包袱齋最大的特點,就是買方可以賒欠一事,不論是譜牒仙師,還是山澤野修,囊中羞澀的修士,都有機會與包袱齋訂立一張契據,然后就可以帶走貨物,比山下買賣屋舍,都要更加簡單,而且契據,幾乎沒有任何約束力,也就是說還不上錢,包袱齋認栽,絕不追-債。
所以浩然天下的歷史上,經常會有時隔百年、甚至是千年,才有修士現身,與包袱齋還上當年所欠的那筆神仙錢。
當然不是人人都可如此,修士也要看能否入包袱齋的眼。
陳平安對此有些猜測,多半是包袱齋有那秘寶,能夠勘驗他人的財運。不然天底下哪有這么做買賣的路數。
陳平安與那符箓美人先道了一聲謝,然后問道:“是相中了任何物件,我都可以與你們賒欠嗎?”
符箓美人笑著點頭,“都行。我們包袱齋這邊只有一個要求,九十九間屋子,依次走過后,劍仙不能回頭。”
陳平安看了眼李槐,李槐點點頭,說道:“那就去下一處看看。”
酡顏夫人心聲道:“隱官大人,我其實還有些積蓄,買下這把扇子,還是夠的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不用。”
其實陳平安是想要先與包袱齋欠個人情。
唯有如此,才會有人情往來。
最后他們足足走過三十多間屋子,看得李槐眼睛都有些發澀,才下定決心,相中了一件頗為奇怪的物品,是塊拳頭大小的石頭,篆刻“山仙”二字,有一株老根盤踞的袖珍柳樹,就好像一處盆景,樹底下還站著個觀海境修為的樹精,白發蒼蒼的老翁模樣,自稱城南老仙君,見著了進屋子的客人,后者稍有動心,剛有買下的念頭,老翁就破口大罵,跳起來朝那些練氣士吐唾沫,說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玩意,也配請爺爺去家中落腳,可把你們能耐的,咋個不白日飛升去啊……
包袱齋這邊標價不過十顆谷雨錢。柳樹精魅的境界,山石的材質等事,屋內的符箓美人都會與客人一一說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