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尚真說道:“悲觀。”
崔東山點頭道:“先生是懷揣著希望遠游的,但是先生,從孩子到少年,再到如今,是永遠悲觀的。先生的所有夢想,不惜為之付諸萬般努力,從來不辭辛苦,可我我知道,在先生心里,他就一直像是在夏天堆了個雪人。”
姜尚真笑問道:“為何如今不必說了?”
崔東山手伸出兩根指,輕輕旋轉酒碗,“很簡單啊,如今先生,身心皆閑。終于可以有大把光陰,在家休憩,悠悠然遠游,悠悠然返鄉。”
姜尚真搖頭道:“悠閑?未必吧,光是下宗選址一事,就要千頭萬緒,需要他親自把關的事情,不會少的。”
崔東山扯了扯嘴,拍了拍算盤,“打個比方,讓你這位云窟福地的主人,來這當掌柜,哪怕鋪子每天人頭攢動,可你的心思,閑不閑?”
姜尚真點點頭,“這道理說得到門了。”
崔東山將少女花生留在了草頭鋪子。
騎龍巷隔壁壓歲鋪子就倆,代掌柜石柔,加上那個名叫周俊臣的小啞巴,當打雜的小伙計,腿腳利索,性情孤僻的孩子,哪怕在師父裴錢那邊,都沒個笑臉,偏偏與石柔處得很好。
崔東山從草頭鋪子過來這邊,趴在柜臺上翻看賬本,生意是賣糕點的壓歲鋪子這邊更好,賈老神仙的草頭鋪子,估計半年下來,一頁賬簿都寫不滿。
不過這還真不怨老神仙沒本事,主要是自家山頭打架,牛角山渡口的包袱齋鋪子,開在小鎮巷子這邊的草頭鋪子,完全不占地利,而且鋪子里邊架子上邊的陳設貨物,不存在撿漏的可能。來小鎮這邊游歷逛蕩的仙師,更多是喝喝黃四娘家的酒水,吃吃騎龍巷的糕點,看看龍尾溪陳氏開辦的學塾,天君謝實所在的桃葉巷,那肯定說要去的,此外還有袁家祖宅所在的二郎巷,曹氏祖宅所在的泥瓶巷……
關于此事,落魄山那邊其實是有想法的,想著是不是去跟郡守府和槐黃縣衙打聲招呼,將那山主祖宅所在的泥瓶巷,封禁起來,小鎮百姓過路無所謂,山上仙師就別隨意走動了,只不過陳平安沒答應,此事也就不了了之。
崔東山手指輕敲賬本,抬起頭,喊道:“石掌柜。”
石柔顫聲道:“在。”
崔東山嘖嘖道:“二十年過去了,石掌柜起早貪黑,任勞任怨,可謂生財有道,竟然幫著咱們落魄山掙了這么多錢。”
其實鋪子瞧著每天生意是不錯,可畢竟只賣糕點,能掙多少神仙錢?真要談賺錢,遠遠不如隔壁鄰居。
崔東山看著那個戰戰兢兢的石柔,合上賬簿,笑道:“字字真誠,句句好話,又沒有與你陰陽怪氣說話,怎么,心里有鬼啊?”
一語雙關。
石柔不敢還嘴。一座落魄山,她最怕此人。
小啞巴倒是半點不怕這只大白鵝,難得開口說話,沙啞開口,嗓音如砂石磨礪,“石掌柜做買賣,問心無愧。掙錢少,不怪鋪子,得怪糕點賣不出高價,你們要是嫌錢少,換東西賣去。”
石柔想要把小啞巴趕緊拽到身后,不曾想竟是沒能拽動,小啞巴紋絲不動,反而伸手抓住石柔的手臂。
崔東山笑瞇瞇道:“你誰啊,我問你話了嗎?”
小啞巴仰頭說道:“周俊臣,裴錢弟子,這會兒你知道了沒有?”
賈老神仙原本蹲在鋪子門口那邊看熱鬧,這會兒聽見這小兔崽子不知死活的頂針,有些著急,趕緊擺手,示意這孩子少說兩句。
崔東山笑著不說話,手指揉著下巴。
小啞巴說道:“你要是個爺們,有本事就沖我一個人來,別牽連石掌柜。反正誰要是不講道理,偷偷給我們小鞋穿,我就提著鞋子找師父的師父告狀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