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徒文英開始身形消散,魂魄飄搖,化作縷縷青煙,但是她渾然不覺,或者說全然不在意,只是說道:““就算你們今天真的拆了一線峰祖師堂,其實你們還是沒有成功,甚至會幫倒忙。曾經李摶景,一人力壓正陽山三百來年,其實反過來說,正是這個李摶景,就像一塊最好的磨劍石,造就出了今天正陽山的宗門底蘊,讓群峰劍修,同仇敵愾。你們不知道這些,所以你們只是看著出劍凌厲,是劍仙風采,又很不是劍仙。”
司徒文英慘然一笑,“因為你們的問劍,只會與李摶景是一樣的結果。你和那個陳平安,有想過這個問題嗎?”
劉羨陽老老實實搖頭,“我從不想這些。畢竟我的仇家,只有那個差點一拳打死我的老畜生。我這次登山,就是來砍他的。至于正陽山諸峰風氣如何,我可管不著。上梁不正下梁歪,偷雞摸狗,男盜女娼,是你們自家事,我又不是你們家的老祖宗,犯不著憂心家風門風。”
不過劉羨陽有句話沒說出口。
不過你放心,有人肯定會想,那家伙都好心好意幫你們重新編纂祖譜了。
她心死如灰,放聲大笑道:“正陽山該死之人,我肯定是其中之一,但是沒有聽到更多長劍斷折聲,我實在心有不甘!”
司徒文英這輩子最傷心處,不是李摶景喜歡師姐,不喜歡更早相逢的自己,而是竹皇當年居心叵測,私底下故意告訴剛剛躋身元嬰境的她,那個李摶景,其實最早喜歡之人,是你,但是你的師姐,是夏師伯心中欽定的峰主人選,更有可能,她將來還會入主祖師堂,李摶景是權衡利弊之后,才改變了心意。
等到后來司徒文英察覺到不對,淪為鬼物之后,找到當時已經順利當上山主的竹皇,結果后者笑著與她說了句,你癡情于李摶景,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之人,是怎樣一個人,你也配讓那個李摶景喜歡,竟然還有臉來找我興師問罪?
司徒文英笑了笑。
好像她這一生,總是這般不稱心,所留戀之人事,都與美好無關。
忽然春天,驀然夏天,突然秋天,已然冬天。
然后就再無來年的春暖花開了。
也曾少女情動,怕被郎道,奴面不如花面好。
她在這一刻,淚流滿面,但是終于了無牽掛,就又有些可有可無的開心,細細碎碎,拼湊不起來,可到底是一份久違的輕松。
劉羨陽本想問她,要不要干脆換個地方修行,劍哪里練不得,樹挪死人挪活。
只是再一想,劉羨陽就將這些話咽回肚子,她之前也沒說錯,她是個該死之人。再者她還是個一心想死之人。
回頭來看,她此次離開山頭,對于這場問劍,司徒文英一開始就更希望是她死。
果不其然,司徒文英說道:“很高興你是一位玉璞境劍仙,不然你被我打死,世間就又多枉死一人,我還得返回小孤山,繼續當那添油翁。”
另外那個劉羨陽察覺到了劍頂的異樣,笑了起來,于是這個劉羨陽突然與那鬼物說道:“司徒文英,你信不信我那個朋友,可以幫你們正陽山一分為二,有朝一日,清濁分明?劍修是純粹劍修,王八蛋就是與王八蛋湊一堆?而且這群王八蛋,接下來的日子,肯定會一天比一天難熬!”
司徒文英搖搖頭,“想要相信,不敢相信。外邊那個世道,我就不多看一眼了,就當是相信你們做到了。”
她轉過身,與劉羨陽抱拳而笑,她此生的最后遺言,好像依舊是一位正陽山純粹劍修該說之話。
“劉羨陽,幫我捎句話給你那朋友,希望你們兩個年輕劍仙,始終愿意禮敬撥云峰、翩躚峰這些正陽山純粹劍修,再順便干死那幫每次都是最后離開祖師堂的老王八蛋!”
劉羨陽抱拳,像是開玩笑,又不像在說玩笑話,“那我與陳平安說一聲,那小子一向聽我的。這家伙,打小就悶葫蘆,陰得很,你們正陽山那幫老狐貍,只是活得久,其實狐貍不過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