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袈自顧自笑道:“官場朝政什么的,我是什么都不懂,除了修行,就只曉得一件事,哪怕如今崔國師人不在了,還是會照拂著這一國百姓,與大驪鐵騎,和無數個你我之輩。別人興許做不到這份身后事,唯獨崔國師,肯定可以。”
董湖眉頭舒展,沒到家門口,就要求停步,下了馬車,與老元嬰道了一聲謝,緩緩散步回家。
劉袈問道:“馬車咋辦?”
董湖轉頭笑道:“關老子屁事!”
劉袈笑呵呵道:“董大人走夜路小心點,一大把年紀了,容易眼花崴腳,我認識很多京城賣跌打藥的郎中。”
董湖一時語噎,只得悶悶道:“將馬車往皇城門口一停,就算了事。”
走在極為寬闊的意遲巷路上,老侍郎時而嘆息,時而撫須點頭。
遙想當年,老子也曾與那天水趙氏的老家伙,同年進入翰林院,號稱讀書飲酒,吟詩提筆,兩各少年,意氣豪盛,冠絕一朝,董之文章,瑰奇卓犖,趙之書法,揮磨矛槊……
那年大驪科舉,董湖與這位同年好友,一個是榜眼,一個是探花,當然了,后者年紀比自己還是要大了半輪,依舊不如自己少年神童。關老爺子,正好是當年董湖他們會試的座師,而董湖初入官場那會兒,處處鋒芒畢露,結果在翰林院坐了將近十年的冷板凳,空有個清貴頭銜,董湖當時自認仕途無望,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,罵人的本事第一流,如果有人回罵,董湖就罵得更起勁,而且專門罵文官,不罵武將,痛快得很。
其實那會兒的董湖,才剛剛三十歲,結果就已經在意遲巷和篪兒街,分別贏得了一個“董潑婦”和“董罵街”的響當當綽號。
董湖停下腳步,關老爺子一走,如今墻角根那邊,就已經沒了那一溜兒的磚頭。
當年自己有次大醉酩酊,就是走在這里,伸手扶墻,吐得只覺得將心肝肚腸都嘔在了地上。
結果挨了一腳,董湖罵罵咧咧轉過身,等到醉眼朦朧這么一瞧,發現竟然是那位關老爺子,嚇得酒都醒了。
關老爺子當時笑呵呵問道:“呦,我說誰呢,膽子這么大,敢在我這兒野狗撒野。原來是董修撰董大人啊。”
董湖是尊師重道的讀書人,再天不怕地不怕,也得怕這位座師不是,當場嚇得小雞崽兒似的,在寒風中瑟瑟發抖。
關老爺子笑瞇瞇問道:“董修撰,怎么只罵咱們意遲巷的文官大人啊,不罵那些篪兒街的粗鄙武將?”
董湖一聊這個就底氣十足,梗著脖子,照實說了答案,“罵文官,我這會兒年輕力壯,與誰干架都不慫,要是罵那些膀大粗圓的將種,像今天這樣的走夜路,可能就要睡街上了。再說了,咱們大驪邊軍,這些年接連大捷,我罵不出口,何況那邊隔三岔五,就要辦幾場白事,罵什么罵。”
關老爺子點點頭,“不錯,還不算太笨。行了,要吐就回家吐娘們肚皮上去,你小子要么是銀槍蠟桿頭,要么是腦子有坑,才會冷落了家里那么個俏媳婦,再這么下去,小心紅杏出墻啊。”
董湖那會兒頓時漲紅了臉,要不是自己的座師,他非要一記老拳過去。
最后關老爺子送給董湖兩句話。
“讀書人為官,心關所起,難關所在,多由立功名心太急,運氣好點的,如你董小子,倒也可以本事不夠,家世來湊。”
“有人來罵我,是非明了,錯不在我,偏要裝聾作啞,由他痛快罵去,卻是我得了便宜。”
董湖已經就醒了,當時立即作揖拜謝。
不曾想座師等了半天,一巴掌打在董湖腦袋上,“真是一塊榆木疙瘩,別說在翰林院坐了幾年冷板凳,我看把你做成那條冷板凳,都是抬舉你了,還有臉委屈上了,一句‘金玉良言,宜深玩味’都不知說?”
董湖還能如何,只能傻笑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