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圣在街上緩緩而行,繼續說道:“不要病急亂投醫,退一萬步說,就算托月山真被你打爛了,阿良所處戰場,還是該如何就如何,你不要小覷了蠻荒天下那撥山巔大妖的心智才略。”
“我不是否認你擔任隱官的功勞,只不過就事論事,當年你住持避暑行宮一切事務,隱官一脈的發號施令,能夠那么暢通無阻,很大程度上,是因為你得了老大劍仙無處不在的庇護,老大劍仙將他萬年以來的道理,都給了你這位末代隱官。換成是山下朝堂,哪怕是在文廟,不管誰為你撐腰,你都絕對無法復刻此事。”
“除此之外,你有沒有想過,托月山說不定真正在等的人,除了阿良,也是你,甚至還會是寧姚?”
陳平安只是一字不漏聽著。
老秀才撫須而笑。
雖說禮圣從來不是那種吝嗇言辭的人,事實上只要禮圣與人說理,話不少的,但是咱們禮圣一般不輕易開口啊。
老秀才與寧姚心聲說道:“寧丫頭,別生氣,犯不著,禮圣為人處世,一直如此,死板得很。用某人的話說,何謂自由,就是我們下雨天出門,手里邊有把傘,唯一的不自由,就是得撐著傘,別走出傘之外。”
寧姚嗯了一聲。
禮圣說道:“停水境一事,我們到了宅子里邊再說。”
到了小巷口,老修士劉袈和少年趙端明,這對師徒立即現身。
陳平安指了指裴錢和曹晴朗,解釋道:“我的弟子學生,都不是外人。”
劉袈橫移兩步,擋在小巷中間,指了指那個中年儒士,與陳平安問道:“等會兒,這位呢?”
你小子跟我裝蒜,想搗漿糊?想要蒙混過關,沒門。
陳平安有些尷尬,師兄真是可以,找了這么個鐵面無私的看門人,當真半點官場規矩、人情世故都不懂嗎?
自己帶頭先行領路,先生陪著禮圣并排走在后邊,再后邊才是寧姚跟裴錢和曹晴朗。
都這架勢了,你劉袈還是看不出個輕重深淺?
禮圣倒是毫不介意,微笑著自我介紹道:“我叫余客,來自中土文廟。”
劉袈想了想,搖頭道:“沒聽過。不管你是誰,別怪我不近人情,要是覺得我狗眼看人低,隨你,反正我這邊規矩擺著,除了崔先生這條文脈的讀書人,或是大驪朝廷里邊辦正事兒的人,兩者之外,誰都別想進這條巷子。”
中土文廟了不起啊,沒幾只好鳥。
早年崔國師黯然返鄉,重歸家鄉寶瓶洲,最終擔任大驪國師,歸根結底,不就是給你們文廟逼的?
陳平安倍感無力,其實是故意給這位劉老仙師一個與禮圣攀近乎的機會,隨便問個話,客套幾句,劉袈倒好,攔人攔上癮了?
少年趙端明靠著墻壁,嗑花生看熱鬧。
結果發現自己的陳大哥,在那邊朝自己使勁使眼色,偷偷伸手指了指那個儒衫男子,再指了指文生老先生。
趙端明不愧是天水趙氏子弟,立即回過神,牙齒打顫,與自己師父心聲道:“師父,他好像是……禮圣。文廟禮圣!”
要是沒有文圣老先生在場,再有陳大哥的暗示,少年打死都認不出來。誰敢相信,禮圣真的會走到自己眼前?自己要是這就跑回自家府上,信誓旦旦說自己見著了禮圣,爺爺還不得笑呵呵來一句,傻小子又給雷劈啦?
作為一位上柱國姓氏子弟,尤其是男子,大小文廟,都沒少敬香,認不出文圣老爺很正常,實在是真人容貌與掛像差得有點遠了,再者文圣的神位、掛像還被撤掉了百余年,但是禮圣不一樣啊,一年又一年的,掛在各個文廟里邊,就那么陪著至圣先師。
老修士繃著臉,大手一揮,橫移數步,讓出道路。
等到一行人步入小巷,都快走到宅子門口那邊了,少年才舍得轉頭收回視線,發現自己師父一直面朝街道,眼神呆滯,那叫一個汗如雨下。
最后師徒二人一起蹲在巷口,老修士甚至破例主動給了少年一壺酒,然后一起默默喝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