呦,小娃兒看著年輕不大,眼光倒是不錯,竟然認得出自己和岑文倩,尤其身邊老友,是出了名的深居簡出,不管誰大駕光臨跳波河,一律閉門謝客,架子比那江河正神還大了。
岑河伯依舊是裝聾作啞的犟脾氣,竇淹也無可奈何。
岑文倩這條河的老魚跳波嚼花而食,在山上山下都名氣不小,來此垂釣的山上仙師,達官顯貴,跟河里獨有的杏花鱸、巨青一般多。
幾百年間,也沒見岑文倩與誰套近乎,換成是山神竇淹的話,早結識了幾大籮筐的豪貴公卿,再拉攏為自家祠廟的大香客。
其實大驪京師、陪都兩處,官場內外,即便有不少文人雅士都聽說過跳波河,卻沒有一人膽敢因私廢公,在這件事上,為岑河伯和跳波河說半句話。
青衫客環顧四周,微笑道:“岑河伯果然如外界傳聞一般,性情散淡,根本不在意香火的多寡,只管著河內水裔不犯禁即可,不屑經營山水氣數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被跳波河恩澤的數十萬百姓,已經差不多有兩百年,沒有出過一位二甲進士了,只是斷斷續續冒出過兩位同進士出身的……‘如夫人’?”
其實一早的跳波河,無論是山水氣數,還是文武氣運,都十分濃厚醇正,在數國山河享譽盛名,只是歲月悠悠,數次改朝換代,岑河伯也就意態闌珊了,只保證跳波河兩岸沒有那洪澇災害,自家水域之內也無旱災,岑文倩就不再管任何多余事。
以至于岑文倩至今還是一位河伯,不然以跳波河的名聲和水運濃郁程度,怎么都該是一位朝廷封正的水神老爺了,甚至在那一國禮部供奉的金玉譜牒上邊,抬河升江都不是沒有可能。
竇淹忍著笑,憋著壞,好好好,解氣解氣,這小子拐彎抹角罵得好,岑文倩本來就是欠罵。
無論是生前官場,還是如今的山水官場,疏散清淡,潔身自好,不去同流合污,半點不去經營人脈,能算什么好事?
只是事到如今,一想到老友岑文倩的處境,竇淹便有些心酸。
不過聽著那“如夫人”的調侃,竇淹又有些啼笑皆非,這個官場說法,有點損啊。
賜同進士出身,相較于一甲三名和二甲進士,類似“小妾”嘛,就像女子并非正房原配,當然就是“如夫人而非夫人”了。
聽著一個陌生人的含蓄挖苦,岑文倩倒是不以為意,畢竟不是那種劈頭蓋臉的登門罵街,就當沒聽明白好了。
見那外鄉人挑選了一處釣點,竟然自顧自拿出一罐早就備好的酒糟玉米,拋灑打窩,再取出一根青竹魚竿,在河邊摸了些螺螄,掛餌上鉤后,就開始拋竿垂釣。
竇山神是個天生的熱心腸,也是個話癆,與誰都能攀扯幾句。
“這位曹仙師,哪兒人啊?”
“大驪本土人氏,這次出門南游,隨便走隨便逛,踩著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。”
“這敢情好,要是再晚來個幾天,說不定就與杏花鱸、大青魚錯過了。”
“竇山神,此話怎講?”
岑文倩輕輕咳嗽一聲。
竇淹卻懶得理會岑河伯的提醒,反而起身來到那位曹仙師身邊蹲著,自顧自說道:“曹仙師有所不知,如今大驪那邊大瀆改道,跳波河說不定就要成為往事了,不少水裔都已經開始搬遷,屆時河床裸露,兩岸杏花枯死,何談什么杏花鱸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如此一來,跳波河確實遭了大殃。虧得我來得巧。”
后邊那句話,聽得竇淹心涼了半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