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惜其中兩人,一個死在了天外天,余師兄當時沒有攔阻,不忍心與摯友遞劍,就故意放行了,因為此事,還被白玉京史官彈劾,告狀高到了師尊觀道的小蓮花洞天。另外一個死在了余師兄劍下,僅剩一人,又因為道侶被余師兄手刃,就與余師兄徹底反目成仇,以至于每隔數百年,她每次出關的第一件事,就是問劍白玉京,意氣用事,明知不可為而為之。”
“世間一切道法劍術,只能壓制天魔,治標不治本,無法根治此患。貧道的兩位師兄,還有孫道長的師弟,這三人各自挑了一條道路,都曾試圖找出個一勞永逸的法子。”
“舉兩個不太恰當的例子,你可以將所有的化外天魔,視為某種術家的集合,或者視為一位能夠隨便‘散道’‘合道’的十五境大修士。”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試探性說道:“佛門好像有一實不二的說法。”
陸沉點頭道:“所以才會說天魔外道,毀壞正法。”
“掌教師兄的法子,是親手打造出渾儀與渾象,真正做到了法天象地,試圖將每一頭化外天魔確定其唯一性,允許一定程度的界線模糊,只是工程量實在太過浩大,無異于僅憑一己之力清點恒河之沙,但是掌教師兄還是兢兢業業,數千年間致力于此事。以后等你去了白玉京做客,貧道可以帶你去看看那渾儀渾象。”
陸沉談及兩位師兄,稱呼略有差異,一個是掌教師兄,一個是余師兄。
似乎在這位白玉京三掌教看來,真正有資格被稱為“代師掌教”的道士,還是那位“至人無己”的大師兄。
“孫觀主的師弟,想法更是驚世駭俗,要對化外天魔追本溯源,準備以天魔整治天魔。只是此舉,禁忌重重,一旦泄露,極有可能引發一場不可估量的人間浩劫。你那師兄繡虎,偷偷打造瓷人,就更過分了,雖說路數不同,可其實已經要比前者更進一步,等于真正付諸行動了。”
“我那余師兄的法子,就很簡單粗暴了,他覺得只要自己的道法夠高,殺力足夠,就可以逼迫化外天魔聚攏越多,不得不無限趨于一,再被他來了個一網打盡,將其鎮壓、拘禁和煉化,就算功德圓滿了,三千功滿,躋身圣人,成為繼師尊之后的第二位十五境,代價就是得騰空整座白玉京,作為那頭化外天魔的牢籠。余師兄對此早有打算,要與師尊求來一道法旨,答應他將白玉京煉化為本命物,以白玉京和人身山河兩座道法天地,輔以一把仙劍‘道藏’,再加上五百靈官,負責巡狩山河,憑此囚禁、煉殺全部化外天魔。”
“師尊對余師兄此舉,始終態度模糊,好像既不支持,也不反對。”
陳平安突然問道:“為何化外天魔作祟,會被稱呼為水患?”
陸沉笑道:“以后等你自己游歷天外天,去探究真相好了。”
“我們這些修道之人,距離山頂越近,就會離人間越遠,等到好不容易走到了山巔附近,或是站在了山頂,再來登高望遠,最好學會珍惜每一個‘不知道’。不然修道生涯,很快就會覺得沒半點樂趣可言了。”
“你之前以一身十四境修為,隨心所欲跨越山河,四處游覽寶瓶洲,相信已經明白一事,登高望遠,越高看得越遠,一座有涯地界,經得起幾眼反復瞧?天下再大,終究是有邊際的,同樣的風景看多了,尤其是年復一年,看個數千年,就會讓人感到疲乏,心生倦怠。”
陸沉終于雕刻完兩方印章的邊款底款,“此次離別,天各一方,等到下次見面,估摸著少則百年,多則數百年,沒個準數了。”
如果陳平安沒有這場遠游,不曾跌境,相信用不了太久,就可以仗劍飛升,遠游青冥天下,尋求躋身十四境的某個合道契機。
現在懸了。
陸沉輕輕拋給陳平安一方印章,笑道:“那就一人一方印章,留作紀念。”
陳平安接過印章,底款是隨意翻吾書。
先前瞥了眼,另外那方印章的底款,也是五字,交心宜狂士。
那幾位屈指可數的符箓大家,都是山上公認的金石名家,幾乎每一件“閑暇”之作,稍有幾分“得意”,便可以被尋常的仙家門派,直接拿來當做鎮山之寶。
“生平技藝,涉獵百家,皆天分高于人力,惟治印天五人五。”
能夠說出這種話的人,何等自信,尤其是“天五人五”一語,看似自謙,實則是一種莫大自負。
而這個人,就是陳平安身邊的陸掌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