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存在,雙手籠袖,看著人間,從本該只有地仙登高而去的飛升臺,“大逆不道”,獨自緩緩而下。
天下。
這個詞匯,在那一刻,不是名詞,就像是個動詞。
可能是見著了坐在飛升臺不遠處的小陌,那個存在便與小陌對視一眼,然后對方便笑著伸手出袖……
今夜此時,陳平安走在河邊,朝不遠處的小陌招招手。
今夜的酒水,沒有白喝,關翳然是一個為官極守規矩的人,所以先前提及那個在硯務署瞎搗鼓的家伙,根本不是什么無心之語,不是酒桌上的話趕話,而是在提醒陳平安,與同鄉人董水井打聲招呼,以后做買賣得多加小心,已經被一小撮眼紅他生意的京師權貴子弟盯上了。
不是說戶部硯務署那個都不是上柱國姓氏的家伙,真能讓董水井傷筋動骨,其實對方連真正與董半城扳手腕的資格都沒有,但是京城不少紈绔子弟,也有自己的小山頭,喜歡抱團,同氣連枝,在京城內,可能一個個當縮頭烏龜,但是只要出了京城,到了地方,甭管是山上山下,還是官場和生意場,都橫得很。一旦董水井被合伙針對,終究是個不小的麻煩。
當然這與董水井的關起門來悶頭掙錢,導致諸多大驪官場的人脈,始終不顯,也有一定的關系,才會讓人覺得是顆軟柿子。
世道就是這么復雜,可能誰恪守規矩,著不住別人犯渾。
就像在這菖蒲河邊,一個人規規矩矩走著,然后有酒鬼歪歪扭扭撞來,讓路都不行,躲都躲不掉。
小陌壓抑下心中那股別捏至極的心境起伏,以心聲說道:“公子,有個鬼鬼祟祟的家伙,方才偷偷打量了公子兩次。”
“對方是個仙人,跟陸老前輩一樣,不過更能打些。”
“我本來是想等到三次,就去把他揪出來的。但是對方很謹慎,好像預先察覺到我的意圖了。公子說得對,果然這些算卦的,得加個境界看待。”
陳平安有些意外,又有些無奈,跌境之后,就很難占據先手了。
陳平安想了想,一位仙人境的道門中人?
不可能是神誥宗的大天君祁真。北俱蘆洲的謝實,就更不可能了。某位只是路過寶瓶洲的奇人異士?還是那個陸沉的嫡傳弟子?此人在舊白霜王朝山中修道多年,化名曹溶。他留下的那座山中道觀,高人輩出,會是寶瓶洲的下一座宗門。
曹溶此人曾經在老龍城戰場,大放異彩。
祭出一本總計八幅的山水花鳥冊,結陣護住整座老龍城。
白玉京的三位掌教,各有一方私章,鈐印在四幅山水畫冊之上,大掌教的“道經師”,真無敵余斗的文無第一,武無第二。師尊陸沉的“石至如今”。
還有大玄都觀孫道長的“又見桃花”。
此外四枚蓋在后邊四幅花鳥畫卷上的印章,同樣大有來頭,分別是符箓于玄的“一鳴驚人”,龍虎山大天師趙天籟的“雛鳳”,火龍真人的“嘰嘰喳喳叫不停”。
以及大驪國師崔瀺的“白眼”。
一位中年道人,出現在陳平安和小陌眼前,正是曹溶。
曹溶沒有施展障眼法,很有誠意。
曹溶打了個道門稽首,笑問道:“敢問隱官,貧道師尊,如今可好?是否已經返回白玉京?”
陳平安抱拳還禮,“晚輩見過曹仙君,如果沒有意外,陸掌教暫時還沒有返回青冥天下,可能要走一趟桂花島和云霞山,曹仙君可以去云霞山那邊等著陸掌教,見面機會更大。”
曹溶苦笑道:“師尊不愿主動找我的話,就肯定見不著師尊的面了。”
小陌打量了一眼曹溶。
看來陸道友收徒弟的本事,似乎還不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