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鍵是先帝和當今天子,對此都毫無芥蒂。
畢竟關老爺子,是早年為數不多敢當面跟崔國師頂嘴的官員。
等到關翳然卸任大瀆督造官,返回京城,出人意料地不是在吏、兵部,而是在最討人嫌的戶部任職,這在官場上,別說升遷,連平調都不算,是實打實的貶謫了。
陳平安點點頭,舉起酒杯,笑道:“預祝郎中大人外出為官,造福一方,當個名副其實視民如子的父母官。”
荊寬原本擔心關翳然會說更多內幕,所幸只是點到即止,看來還是沒有真正喝高。
前不久,戶部左侍郎,喊荊寬過去問話,問了不少問題,雖然沒有明確的意向,可荊寬知道,自己極有可能要離京為官了。
而且尚書大人,對自己也算器重。
不過到底去哪里,荊寬只是有數個猜測。
等到關翳然故意在陳山主這邊提及此事,荊寬就開始有幾分確定了,自己外放為官、擔任郡守的地方,十有**,距離龍州不會太遠。甚至說不定就是在那個“轄境”包括落魄山和披云山的龍州!
天時地利人和,荊寬尚未出京擔任地方官,就已經全有了。
在龍州為官,在大驪官場公認既是天大的風險,又是莫大的機遇。下場不好的,像吳鳶,下場好的,比如傅玉。
一頓酒,三人喝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,其實到后來,陳平安就沒怎么勸酒了,都是關翳然在跟荊寬在酒桌上內訌。
兩位戶部郎官走出酒樓后,搖搖晃晃,相互攙扶,走在菖蒲河邊,看著那個腳步沉穩漸行漸遠的青衫背影,荊寬羨慕不已,不愧是劍仙,酒量真好。
涼風一吹,酒氣消散幾分。
荊寬輕聲道:“謝了。”
關翳然打著酒嗝,“到了地方上,多做幾件好事。”
“地方為官,不比咱們在京城當官,在這里衙門多,規矩重,界限分明,誰當官都大致心里有數,只說我們那邊的南薰坊,一個郎中算什么?只是到了外邊,做很多事情,就得靠良心了。可有可無,可做可不做,可聰明可糊涂,可點頭可搖頭,可以知道可以不知道,說來說去,都要你自己看著辦了。”
“荊寬,我家太爺爺跟曾經說過,當個問心無愧的清官不容易,既清官又做好官,只會更難,什么叫當了個好官,就是得心里邊一直覺得難受。”
兩人走到拱橋上,關翳然一個踉蹌,趕緊快步跑到橋欄桿那邊,對著菖蒲河就是一陣吐酒。
原本輕輕拍著關翳然后背的荊寬,估摸著是被連累了,結果荊寬驀然一個翻江倒海,就跟著關翳然,一起趴在欄桿上。
最后兩人好不同意都消停了,轉身坐在地上,背靠著拱橋欄桿,相視一笑。
陳平安沿著一條流光溢彩的河道散步。
今天這場酒局,陳平安沒有帶上小陌,只是讓他在菖蒲河隨便逛逛。
小陌閑來無事,就在路邊攤買了幾盞荷花燈,放入河中,然后就跟著河燈慢慢挪步。
在這邊只是隨便走了幾步,小陌就發現幾乎可以一眼分辨出京城本土人氏和外鄉人,前者身上有一股難以掩飾的剛悍之氣,年紀越小越明顯,外鄉人哪怕衣衫華貴,神色間還是有幾分束手束腳。
小陌站在菖蒲河畔,看著那條河水。
竹籃打水,撈起千古吟月詩。
馬蹄震地,濺出百年邊塞曲。
小陌怔怔出神,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萬年之前的那場偶然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