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晴朗說道:“前提得是門風很好,山上武夫氣量足夠,而且在山下與人打交道時,言語不能太過隨意,怎么說呢,拳既在擂臺,拳也在拳外吧,不然明明教拳認真、喂拳謹慎,卻只因為一兩句話說岔了,讓人誤會,就會齷齪橫生,砸招牌不說,還會糾紛不斷,四處結仇,用不了幾十年,就會被江湖孤立起來。到時候我們明明出于好心,回頭卻遭惡言,擱誰都受不了,一來二去,一方嫌棄對方沒良心,一方覺得對方氣勢凌人,就要兩看相厭了。”
裴錢說道:“我們家門風還不好?”
曹晴朗笑道:“凡事預則立,不預則廢。”
陳平安喝了一口茶,點頭笑道:“說得都好。”
這算哪門子搗漿糊,開始弟子與得意學生,確實都好嘛。
江風細細,波光粼粼,入冬后,哪怕是在樓船上,游客也不覺寒冷。
這就要歸功于蒲山的山根厚重了,使得周邊山河,即便是在化雪時分,依舊地氣暖和,就像一座天然的地籠薰爐。
云草堂葉氏,還是個山上公認的大地主,擁有極多地契,就連兩座小國山岳,外加兩座大湖,其實都是蒲山的私產。
四人圍桌飲茶,陳平安翹起腿,掏出那根旱煙桿,只是山中尋常青竹材質,煙嘴來自龍須河,以一枚白玉石子雕琢而成,一袋子金黃煙絲,被陳平安捏成一小團。
學楊老頭抽旱煙,只有兩種情況,要么是需要用心想事情,將那遠慮近憂一并想了,不然就像現在,今日無事,無事可想。
小陌借著一份明亮月光,一邊喝茶,一邊翻看本專門寫那玄怪幽明的文人筆記小說,其中就有說到這條沛江的一樁典故。
因為在這條沛江主干道之上,源尾兩地,各建造有一座歷史悠久的水神廟,分別供奉祭祀東海婦和青洪君,最為出奇之處,在于不同祠廟,當地百姓卻是共同祭祀兩尊水神,有點類似某些土地廟的土地公、土地婆。按照書上說法,祠廟建在沛江源頭的那位水神娘娘,前身是一位東海龍女,自幼喜好文墨,卻因為蛟龍之屬的水族精怪,天生無法“承載文字”,所以她就經常率領龍宮侍女,一同變化成凡間的大家閨秀,乘船游歷通海沛江,讓借渡書生幫忙抄寫書籍內容,珍藏在龍宮閨閣內,好與同輩炫耀。不料惹來一尊陸地山君的覬覦美色,下令在入海口處率部攔截,讓山岳麾下青洪水君打頭陣,掀翻那條龍舟,山君得手之后,金屋藏嬌,將龍女禁錮在沛江源頭地界,為她建造別宮,由于龍女每次幽怨哭泣,沛江就會引發洪澇,山君只得每過十年,便允許她在沛江入海處的祠廟遙遙望海,一解思鄉之情……
小陌舉杯喝了口蒲山和沛江獨有的云霧茶,感慨道:“可恨山君,垂涎美色,濫用公器,可憐龍女,苦苦思鄉不得歸鄉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小陌,你可以獨自走趟入海口的青洪祠,反正也就七八百里水路,轉瞬即至,真相如何,同時見著了兩位當事人,當面一問便知。”
小陌說道:“先等公子與蒲山談完正事,小陌再看有無機會拜訪青洪廟。”
裴錢說道:“不同于小陌先生的山下志怪筆記,其實山上還有個不同版本的傳說,說那龍女當初是為了逃婚,自己不愿意離開沛江,因為早就對那位青洪君心有所屬,就請山君配合演戲一場,山君憐憫他們這對苦命鴛鴦,只是身為大岳山君,不便與龍宮勢力撕破臉皮,加上麾下那位青洪君,金身神像品秩不夠,與身份尊貴的龍女門不當戶不對,龍宮勢大,又注重血統,絕對不允許這樁婚姻,就只好自己來當惡人擔罵名了。”
曹晴朗點頭道:“這個說法更靠譜些。”
小陌恍然道:“如此說來,就是山君可敬,龍女與青洪君可喜可賀了,雖然沒個夫妻名分,確實美中不足,可終究遠遠好過從此一線之遙,雙方卻要江海永隔。”
陳平安笑著不說話,只是悠悠然吞云吐霧。要是小米粒在這邊,肯定更有的聊。
一行人即將拜訪的那座蒲山云草堂,其中武學一脈,類似皚皚洲的雷公廟,雖然名動一洲,卻是先天就極難開枝散葉的小拳種,門檻高,收徒嚴,學拳之人想要登堂入室,拳法精深,殊為不易。
蒲山云草堂的香火,有點類似佛家道門的半子孫叢林。云草堂一直姓葉,就像云窟福地一直姓姜。因為當代蒲山葉氏家主,葉蕓蕓喜歡穿黃衣,所以綽號黃衣蕓。
先前桐葉洲山上,選出了一洲武道的歷史十人。
在世之人,只有兩位,除了那個懸佩竹劍背木槍的武圣吳殳,再就是喜穿黃衣的葉蕓蕓。
一男一女,兩位武學泰斗,至今沒有問拳記錄,就像井水不犯河水,各自拳鎮半洲。
只是前者喜歡單槍匹馬走江湖,加上名聲有褒有貶,自然不如黃衣蕓和蒲山在桐葉洲那么一呼百應,影從云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