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尚真之前在黃鶴磯,已經提醒過葉蕓蕓要小心兩事一人。
面壁圖的由來,吳殳的問拳,金頂觀杜含靈。
矛頭直指杜含靈,其實那會兒姜尚真就只差沒有與葉蕓蕓挑明,真要想求個修道安穩,沒有萬一,就得直接打死杜含靈。
葉蕓蕓之前篤定這幅畫卷的來龍去脈,并無半點紕漏。姜尚真卻說沒有絲毫問題,就一定有大問題。
甚至還說,如果曹沫沒有出現的話,他就會跟隨自己,潛藏在蒲山云草堂,幫忙護道,看看能否揪出一兩個吃里扒外、圖謀不軌的貨色。
最后姜尚真使勁拍胸脯,言之鑿鑿,信誓旦旦,說葉姐姐你就等著吧,很快那個跟自己同樣擅長破境、更擅長壓境的杜觀主,就會是玉璞境了。
金頂觀,宗門候補,杜含靈躋身玉璞境,金頂觀順勢躋身浩然宗門之列,名正言順,水到渠成。
天之象地之形,七現二隱,法天象地,此陣一起,以金頂觀自身山頭所在,煉為天樞,九爐烹日月,鐵尺敕雷霆,曉煉五湖水,夜煎北斗星。坐鎮大陣之中,杜含靈的境界,相當于一位“領陣司殺”的仙人。在桐葉洲北部,完全無敵手。就可以取代香火凋零的桐葉宗,成為半洲山河的仙家執牛耳者,名副其實的山上君王,以桃葉之盟作為軀殼,領銜群雄,外與別洲勢力較勁,實則內與南邊的玉圭宗遙遙對峙,起大陣,升宗門,爭氣運,聚時勢,最終等同于將半洲山河收入囊中……
陳平安好像看出葉蕓蕓的所思所想,笑道:“杜觀主是梟雄,成大事者。”
在春山書院,陳平安就與自家先生提及過此事,與先生言語,沒什么忌諱不忌諱的,陳平安直接說了心中猜想,金頂觀和杜含靈,極有可能,早年見過文海周密。
老秀才揪須,可是到最后,也只能給了個“靜觀其變”的說法,再讓關門弟子多留意幾分。
一幅面壁圖,畫卷已經完整攤放陳平安身前。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“葉山主,我有個猜測。可能是無稽之談,還會有點冒犯,所以希望葉山主聽過就算。”
葉蕓蕓笑道:“陳先生直說便是。”
雖說此人是姜尚真的山上摯友,有那“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”的嫌疑,不過先后兩次相處下來,對方大致品行如何,葉蕓蕓還是心中有數的,跟姜尚真不是一路人,絕對不像是個喜歡沾花惹草的。
這幅仙家長卷,序文跋語和鈐印花押極多,不過是皆是贗品,只是字跡和印文都模仿得幾近真跡。其中有一句跋語,取自山谷道人的那句畢竟幾人得真鹿,不知終日夢為魚。陳平安可以保證,這句詩句,就是陣眼所在,或者說之一。
陳平安緩緩說道:“極有可能,是有個人遙遙躲在幕后,只等葉山主自投羅網,誤入其中,比如面壁閉關試圖打破玉璞境瓶頸之時,畫中此人,就會轉頭。如果再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,所有跋文印章,是集字,是化典,更是障眼法,歸根結底,就是一座用心險惡的陣法,最終可能煉字成一首蠱惑人心的‘會真詩’,屆時那個幕后人就可以飄然而至蒲山密室,對方好似一頭解禁脫困的化外天魔,早就盯上了葉山主,只等你主動打開畫卷所有禁制,屆時夢里不知身是客,那人就可以強行與葉山主結為……片刻的道侶。”
有些言語,陳平安不宜說得太過露骨,比如云雨之夢,魚水之歡之類的。
雖說道家房中術,是旁門左道,卻非歪魔邪道。修道之士,不會將此術其視若洪水猛獸。但是這一幅,當然是例外。
層層陣法,霧里看花,是為了掩蓋某個真相,比如這幅所謂的仙人面壁圖,其實就是一幅……春宮圖了。
葉蕓蕓盯著陳平安片刻,點頭沉聲道:“陳山主,我有數了。”
無異于逐客令。
陳平安識趣起身告辭,重新收起畫卷歸還葉蕓蕓,拿著那壺酒離開涼亭。
瞧瞧,這就是說真話的下場。
葉蕓蕓心情沉重,嘆了口氣,使勁搖晃腦袋,她收起畫卷,面朝那個已經走出涼亭的青衫背影,抱拳道:“謝過陳先生提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