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年前斬龍一役,殺得天下蛟龍后裔、萬千水族,紛紛停滯于元嬰境,就此止步不前,至多走江化蛟,絕不敢走瀆化龍。
世間再無魚龍變化。
如今山河解禁,天下水族如獲大赦,匯聚在白帝城那邊的龍門,逆流而上,躍過龍門,只要能夠成功躋身黃河小洞天,便可以一舉獲得文廟封正。
可惜龍虎山那邊,再無天師府真人來此,為她揭走那張擁有浩蕩天威的禁制符箓。
好像完全忘記了這件事。
葉蕓蕓喝了一口茶湯,氣悶不已。
茶棚外暴雨驟停。
走入一位紫衣道人。
老道士如今身份,是梁國的護國真人。
龍虎山外姓大天師,梁爽。
老嫗看著那個一身濃郁紫黃道氣的老真人,熟悉,實在是太熟悉了,雖然并非當年那位龍虎山年輕天師,但是終于被自己等到了一位天師府真人,她神色呆滯片刻,驀然嗓音尖銳,雙手十指如鉤,死死抵住干枯臉頰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,狀若瘋癲,近乎哀求,顫聲道:“懇請天師取走符箓,求求真人法外開恩,我知道錯了……”
老真人雙手負后,根本不理睬那個神色悲苦的老嫗,只是笑呵呵道:“這個世道,學人做好事,并不是件多簡單的事啊,如果還想要善始善終,就更難了。”
梁爽來到火盆旁,輕輕按下想要起身的陳平安一側肩膀,然后一起蹲著,老真人拿起那壺滾燙黃酒,一飲而盡,雙指捻起一塊通紅木炭,擦了擦嘴角,再將空酒壺隨手往后一拋,丟入那條敕鱗江中。
老真人依舊是自顧自說道:“就像我身邊這位一見投緣的陳小友,何嘗不是年少輕狂,容易不知天高地厚,故而意氣用事、舍身成仁的事情,年紀輕輕就做過好幾次了,僥幸不死,在外人眼中,自然是運氣好三字就完事了,只是此間滋味到底如何,甘苦自知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”
陳平安取出兩壺糯米酒釀,放入炭火中。
老真人等著酒釀漸漸溫熱,隨口問道:“陳小友,既然那么喜歡看雜書,有無最為心頭好的幾篇傳奇小說?先別說,容我猜一猜,有無溫岐,若是有的話,可是那位溫飛卿的那篇?嗯?”
“真人算人,堪稱一絕。”
陳平安會心一笑,點頭道:“晚輩最喜歡的三篇傳奇當中,確實有那篇《竇乂》。”
其實當年使用化名,在一大籮筐的備用名字當中,這個名字罕見的竇乂,其實曾與曹沫并駕齊驅,如今打算將來跟劉景龍一起游歷中土神洲,就用這個化名了。
老真人又問:“此篇最妙,又在何處?”
陳平安答道:“少年竇乂,曾經五年默默植樹。想來此間滋味,唯有書中人甘苦自知,恐怕溫飛卿都未能感同身受。”
老真人將那塊炭火丟入盆中,撫掌而笑,大聲道:“果然我與陳小友投緣,是大有理由的!”
作為真人梁爽的陰神,一切喜怒哀樂,皆無拘無束。
除了對話雙方,茶棚內其余人,全部一頭霧水。
曹晴朗和小陌,還有蒲山薛夫子,這幾個讀書人,當然聽說過那位被譽為婉約詞宗的“溫飛卿”,只是他們還真不知道溫歧寫過什么傳世的小說。
老真人這才視線上挑,看著那個早已匍匐跪地的老嫗,說道:“求個什么,有用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