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觀主再壓低嗓音道:“說好了,不退錢!”
陸沉笑道:“加錢就算了,我只是給那個阿酉鋪路來了。”
老道人愣了愣,“你是阿酉那個失散多年的爹?”
陸沉嘿嘿笑道:“觀主你猜。”
老道人不愿放過這個冤大頭,繼續勸說道:“道友你懂的,貧道這道觀是小,可是每十年的一個箓生名額,是絕跑不掉的,這可是咱們祁天君早早訂立的規矩,阿酉畢竟年紀還小,觀里邊師叔師兄一大把呢,猴年馬月才能輪到他?宗門祖師堂那邊,考核嚴格吶,也不是誰去了就一定能授箓的,一旦推薦了人又未能通過授箓,下個十年就要丟了名額,但是在這秋毫觀里邊嘛,都是自家人,修道之士,不看心性優劣看啥,老祖宗訂下了條規矩,‘若是有人功德超群,道行高超者亦可破格升箓’,真要說起來,咱們秋毫觀是可以自己授箓的,不比那宗門祖師堂金貴是真,可箓生身份也是真嘛,到時候頭戴蓮花冠,咋個就不是道士真人了?這些又不是貧道一張嘴胡亂瞎謅出來的,道友你說呢?”
老觀主見那年輕道人點頭嗯嗯嗯,可就是不掏錢。急啊。
陸沉看著這個道袍清洗得泛白的老觀主,再看著他那滿門心思想著給祖師爺好好鍍上一層金、整個祖師殿都要重新翻修、怎么風光怎么來、回頭好與相鄰幾座道觀登門顯擺去,將來再給自家祖師爺敬香時也能腰桿挺直幾分……一連串想法,陸沉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,不管怎么說,道觀窮歸窮,門風不錯。
陸沉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,笑道:“行了行了,莫與我哭窮,聽得我這個祖師爺都要落淚了,回頭我就跟祁真說一聲,讓他單獨開設一場授箓儀式,給咱們阿酉一個實打實的箓生身份……”
聽這個年輕道士說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賬話,老觀主氣得一拳就要捶在對方胸口,“住嘴!”
陸沉挪步側身,躲過那一拳,倒不是覺得被一拳打中沒面子,實在是擔心這一拳落在實處,對老觀主不好,陸沉伸出一手,嬉皮笑臉道:“這就談崩啦?把錢還我!”
老觀主臉色鐵青,嘆了口氣,就要去摸出那些落袋為安的錢財,嘴上說道:“道友恁小氣。”
陸沉微笑道:“哦?”
下一刻,老觀主使勁揉了揉眼睛。
眼前年輕道人,頭戴一頂蓮花冠。
而那頂蓮花冠,不管是真道士,假道士,都絕對不敢冒天下道門之大不韙,誰敢擅自仿造這頂道觀,更不敢擅自戴在頭上招搖過市。
何況秋毫觀還是在這神誥宗地界。
故而再下一刻,老觀主便熱淚盈眶,激動不已,踉蹌后退幾步,一個撲通跪地,就開始為自家老祖師磕頭,老道人嘴唇顫抖,愣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,伏地不起,滿臉淚水,竟是一個沒忍住,便嚎啕大哭起來。
這么多年,從資質魯鈍的自己這個現任觀主,再一路往上推,一代代的觀主,好像修道一輩子,就只修出了個大大的窮字,日子都苦啊。
陸沉蹲下身,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,窮得都是骨頭摸不著肉了,笑著輕聲安慰道:“曉得了曉得了,大家都不容易。”
老道人哭得實在傷心,好不容易才記起身邊蹲著的,是自家祖師爺,白玉京掌教,趕緊抹去眼淚,剛要起身,一抬頭才發現祖師爺不知何時坐在了地上,老觀主便戰戰兢兢縮了縮腦袋和肩膀,一并坐在地上。
陸沉這才站起身,笑道:“走了走了,記得等到祁真從蠻荒天下回來,你就去跟祁真說,阿酉如今是我的嫡傳弟子了,讓他自己看著辦。”
老觀主使勁點頭,再一個眼花,便沒了自家祖師爺的蹤跡。
陸沉跨洲遠游,路過兩洲之間的大海,低頭看了眼。
魚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