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縮地跨海,陸沉驟然間停步,一個踉蹌前沖,差點摔了個狗吃屎,抬手扶了扶頭頂道冠,踮起腳尖,伸長脖子瞥了眼腳下山河,“差點走錯門。”
原來文廟那邊,只給了陸掌教登陸兩個大洲的份額,然后就要將白玉京三掌教禮送出境了。
不過等到陸沉下次重返浩然天下,倒是再沒有類似約束,畢竟送出了一座瑤光福地,是有那實打實功勞傍身的人了。
陸沉站在云海之上,腳下就是海陸接壤處,打了一套天橋把式的拳路,兩只噼里啪啦作響的道袍袖子,勉強能算是那行云流水,驀然一個金雞獨立,雙指掐訣,滿口胡謅了一通咒語道訣,轉瞬間就來到了寶瓶洲的老龍城上空,可惜那片當年親手造就出來的云海已經沒了,一個側身的凌空翻滾,雙腳落定時,陸沉已經便來到了云霞山地界,彎曲手指,輕輕一敲頭頂道冠,施展了障眼法。
陸沉既沒有去找那云霞山的當代女子祖師,也沒有去綠檜峰找蔡金簡,買賣一事,又不著急。
陸沉掃了一眼風景秀麗的云霞群峰,最終視線落在了耕云峰那邊,大片云海中,一座山頭突兀而出如海上孤島,有個身穿那件老舊“彩鸞”法袍的地仙男子,坐在白玉欄桿上獨自飲酒,視線呆呆望向某處,久久不能轉移,光棍漢喝悶酒,喝來喝去,還不是喝那女子眉眼、言語。
黃鐘侯皺了皺眉頭,又來了個不好好按規矩走山門的訪客?
真當云霞山是個誰都能來、誰都能走的地方了?
上次是個自稱落魄山陳平安的青衫客,這次換成了個不知根腳的道士。
原來在黃鐘侯視野中,有個看不出道脈法統的年輕道士,在那云海之上,遠遠繞過耕云峰,一掠遠去,也不是那種筆直一線的御風,而是大步前行、雙袖晃蕩的那種,只不過御風同時,不忘左右打量幾眼,便顯得賊眉鼠眼居心不良了。
黃鐘侯便站起身,收起酒壺,施展一門耕云峰獨門秘術遁法,身形瞬間如云霧沒入白色云海中,悄悄尾隨而去。
只聽那年輕容貌的外鄉道士,念念有詞,什么結成金丹客,方是我輩人。什么煙霞萬千,金丹一粒,天青月白,山高風快,無限云水好生涯。
然后只見那道士到了一處名為扶鬢峰的山頭,開始從半山腰處攀援崖壁而上,身輕舉形,倒是有幾分飄然道氣,身姿矯健若山中猿猴。黃鐘侯始終隱匿身形,要看看這個鬼祟家伙,到底想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。
年輕道士似乎是個天生的話癆,在這四下無人處,也喜歡自言自語,伸手扯住一根薜荔藤蔓,道士背靠崖壁,抖了抖道袍袖子,抖落出一塊大餅,伸手接住,大口嚼起來,含糊不清道:“云間縹緲起數峰,青山疊翠天女髻,蔥蔥郁郁氣佳哉。好詩好詩,趁著詩興大發,才情如泉涌,勢不可擋,再來再來,曾與仙君語,吾山古靈壤,高過須彌山,洞府自懸日與月,萬里云水洗眼眸,獨攀幽險不用扶,敢問諸位客官,緣何如此,聽我一聲驚堂木,原來是身佩五岳真形圖。”
聽得暗處的黃鐘侯一陣頭疼。
一直并無云霞山修士居山修道的扶鬢峰,是一處秘密禁地。即便是祖師堂嫡傳修士,都不太清楚此峰的歷史淵源,只知道地仙揀選山頭作為開峰道場,此峰永遠不在挑選之列。
而導致云霞山現在尷尬局面的癥結所在,恰好就出在這座山峰。
傳聞云霞山的開山祖師,當年在寶瓶洲開山立派之前,曾尋得遠古治水符及不死方,故而在扶鬢峰秘境仙府之內,有那銀房石室并白芝紫泉,是云霞山靈氣之本所在。
臨近山頂,有一處古老仙府遺址,設置有重重山水迷障,門口又有兩圓石,天然石鼓狀,修士扣之則鳴,分別榜書篆刻有“神鉦”、“云根”。
黃鐘侯心生警惕,因為那個道士好巧不巧,就來到了這邊。
陸沉看著門口石鼓,嘆了口氣,篆刻猶新,只是那些神人舊事和仙家靈跡,都已過眼云煙了。
山下的辭舊迎新,是年關,山上的辭舊迎新,是心關。
忘記是哪位大才說的了。
大概是貧道自己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