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坐在一旁,伸手抓起一把泥土,攥在手心,笑道:“行了,別悶悶不樂了,又不是多大的事。”
崔東山還是揪心不已,輕聲道:“先生好不容易攢下的功德,就都不要了嗎?”
以先生的脾氣,只要真去了那棵梧桐樹,就一定會做那件事,而一旦做了那件事,不但注定毫無功德可掙,甚至會賠上之前文廟功德簿上邊的所有戰功。
陳平安目視前方,神色淡然說道:“爭取可以留下一點,下次來這邊用得著。實在不行,也就算了。”
崔東山嚼著草根,問道:“如此一來,就要深陷泥潭了,先生的修行怎么辦?”
陳平安反問道:“不是修行嗎?”
崔東山啞口無聲。
小陌就像聽著先生學生兩個在打啞謎,因為聽到了崔東山提及公子的修行一事,就忍不住開口問道:“崔東山,能不能給我說道說道?”
崔東山唉聲嘆息,“歲星繞日一周,十二年即為一紀。”
小陌愈發如墜云霧。
崔東山只得詳細解釋道:“當年桐葉洲淪陷,山河陸沉,禮樂崩壞,在蠻荒軍帳的有意逼迫和牽引之下,種種人心丑陋、種種舉止悖逆,人與事不計其數,只說在那期間誕生的孩子,怎么來的?他們的親生父母當真是夫妻嗎?都不是啊。不管是以蠻荒天下占據桐葉洲那天算起,還是從妖族退出浩然天下之后重新計算,不管是已經一紀,還是尚未一紀,有區別嗎?這些個孩子,反正命中注定,該有此劫,誰都躲不掉的。”
“如果如今桐葉洲還是蠻荒天下的疆土,倒也不去說他了,那些孩子的出身,反正在蠻荒修士眼中,并無半點異樣,可是在如今的浩然天下看來,他們就會是異端,是一種可能嘴上罵幾句都嫌臟的賤種,那些孩子就像是天生帶著罪孽來到這個世上,不該來,偏偏來了。就算這些孩子在未來的歲月里,熬得過旁人的指指點點,經得起各種戳脊梁骨的謾罵,躲得過眾多人禍,也躲不過‘天災’,因為他們就算僥幸長大成人了,一樣始終不被桐葉洲恢復正統的山河氣運所接納,別說是什么修行了,可能光是活著,就是一種艱難,不一定死,不一定會早早夭折,但是這輩子肯定會吃苦,吃很多的苦,可能他們的人生,就會一直這樣覺得生不如死吧,無緣無故的苦難,莫名其妙的災殃,天經地義的不順遂。”
“都說天作孽猶可恕,自作孽不可活。可是這些孩子,好像也沒得選擇啊。”
“可如果不去管,一紀再一紀,甲子光陰過后,就像一茬山野草木過去了,也就過去了。”
崔東山后仰倒地,不再言語。
小陌盤腿而坐,轉頭望去。
陳平安坐在田壟上。
小陌沒有聽到任何豪言壯語。
青衫男人只是輕聲言語一句。
“我覺得這樣不對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