純陽道人卻搖頭道:“貧道是散淡人,就不湊這個熱鬧了,想要從小處覓大道。”
至圣先師似乎半點不覺得奇怪,問道:“只因為覺得至道不可以情求,故而打算慧劍斬情絲?選好道場了?”
純陽道人點點頭,“選好了,就怕去得出不得,就此淪陷其中,萬劫不復,所以可能還需至圣先師幫忙挑選一人,稍稍護道,只在關鍵時刻,說幾句‘題外話’。”
至圣先師笑道:“好巧不巧,應了那句老話,遠在天邊近在眼前?”
呂喦有些無奈。
倒不是對至圣先師的人選不滿意,而是一旦選擇了此人,估計自己就得拿出一點什么了。也不是心疼這點“什么”,而是到了呂喦這種境界的修道之人,看待結緣一事,無論好壞,其實都會比較麻煩。
呂喦說道:“容貧道再看看?”
至圣先師說道:“這是什么話,說得好像我在強迫你點頭一樣,屬于你們雙方必須你情我愿的事情,退一萬步說,即便你答應了,我不得一樣問過陳平安才行,他要是不答應,我能強求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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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滂沱,有人頭戴竹斗笠,身披青蓑衣,走在江邊,遇到山峰,只需腳尖一點,身形飄忽如一抹青煙,轉瞬間便來到山巔。
這條錢塘江,古名折江,又分南北兩源,支流眾多,此刻陳平安就站在那條七里瀧的口子上,舊錢塘長曹涌,如今的寶瓶洲齊渡淋漓伯,道場所在,就在附近,是一處名為風水洞的上古破碎秘境,傳聞龍氣盎然,是不少古蜀國蛟龍的收尸葬身之地。不過如今道場設置了幾層環環相扣的障眼法,尋常地仙,便是精通地理之術,手上再有一幅堪輿圖,也只會兜兜轉轉鬼打墻,不得其門而入。
陳平安刻意收斂氣機,壓制一身拳意,任由雨水敲打在身,扶了扶斗笠,遠眺一處商貿繁華的縣城,岸邊店鋪林立,建造有眾多會館,供同鄉水客行商在此歇腳、議事,岸邊除了停靠著各色商船,還有一種名為茭白船的花舫。按照本地縣志記載,水上居住著九姓漁民,都是賤籍,不得參加科舉,不得穿鞋上岸。
他們即便離船登陸,衣衫服飾,都要與平民百姓作出區分,就像此刻光憑手中雨傘,船戶身份,便會一眼分明。
而那條老蛟道場的入口,不同于一般仙家洞府建造在僻靜山野、幽深水底,其“山門”,竟是就在那縣衙附近,恰好位于西北角那邊的玄妙觀和昭德祠之間。
青同掀起冪籬一角,看了眼那邊的,輕聲道:“傳聞這條錢塘老蛟,性情暴戾,馭下酷烈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世間江河,各有水性,就像生而為人、帶著一種從娘胎里帶來的天性。”
比如紅燭鎮,三江匯流之地,便是玉液江水性無常,沖澹江水烈,繡花江水柔。而這條錢塘江主干的水性如何,只說那些吟誦大潮的詩篇,就是明證。曹涌在尚未躋身元嬰之前,治理轄境水域,手段極其嚴苛,與早期那些朝廷封正的鄰近江水正神,多有廝殺,動輒打殺水族生靈數十萬,傷稼數百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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察覺到那份天地異樣,有袞服老者,氣勢洶洶從道場內大步走出,站在玄妙觀外,身材魁梧,深目,輪廓鮮明,多須髯,穿一件袞玉滲金袍。
這位真身幾乎常年待在風水洞內的大瀆淋漓伯,瞇起一雙金色眼眸,雙手扶住腰間玉帶,望向那處山頭的一抹青色。
運轉本命神通,能見尋常練氣士所不能見,只見那山巔青衫客,面容模糊不清,身邊還有一位頭戴冪籬的女子隨從。
曹涌朗聲開口道:“道友既然來都來了,還要藏頭露尾,就如此見不得人嗎?”
不等言語落定,就已經運轉神通,凝聚漫天雨水為一道水法,化作一條長達百丈的青色長龍,直撲山巔那對狗男女而去。
竟敢在自家地盤之上,與一位相當于玉璞境的大瀆公侯,抖摟這種……海市蜃樓的幻境秘法?
只是下一刻,曹涌便心情凝重起來,只見那青衫客只是一抬手,耍出一記類似袖里乾坤壺日月的仙人神通,直接將那條水龍收入袖中不說,再換手抖袖,左手進右手出,好似將一條河水悉數倒入山腳滾滾江水中。
青同有點幸災樂禍,在這夢中,陳平安就是老天爺,你一條玉璞境水蛟,早就失去了坐鎮小天地的優勢,還怎么與之斗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