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不置可否。
青同跟隨此人一路同游,親眼見親耳聞陳平安與不同水神、修士打交道,青同心中某個念頭越來越強烈,都說一樣米養百樣人,怎么到了這家伙這邊,反倒是百家飯養出一個人?青同一時間心中惴惴,只是不知為何,發現陳平安好像有點心不在焉。
之所以肯定不會去南塘湖,是陳平安想起了某個很……欠揍的道理。
是一個“書本上不說,老話都不提”的狗屁道理。
有些自愿去做的好事,那么行事之人,最好別把好事當做一件好事去做,就可以為自己省去許多麻煩。
既符合書上道理所謂的君子施恩不圖報,關鍵是可以保證未來不管發生了什么,都不會有任何失望,再有他人之回報,就都是意外之喜了。
陳平安之所以會有此想,是因為學生崔東山,早年曾經說過一番極其“誅心”、十分刻薄的言語,說那天底下不少好人做好事,好人是真,好事也是真,唯一問題,在于他們興許可以不求利字之上的絲毫回報,卻難免會索求他人人心之上的某種回響,一旦如此,那么在某些被施恩之人眼中,甚至還不如前者來得清爽、輕松。
陳平安一邊繼續與高釀閑聊,與這位河神討要了幾本鐵券河周邊府縣的地方志,高釀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,這等小事,真是輕飄飄如鴻毛。
遂安縣所在的嚴州府,其實與這鐵券河和紫陽府只隔著一個鄆州。
在那鄆州地界,大驪朝廷曾經找到一處古蜀國龍宮遺址,那條溪澗好像剛剛命名為浯溪,水質極佳,猶如甘泉。
與家鄉龍須河一樣,同樣建有一座差不多樣式的石拱橋,只是橋下不掛古劍罷了。
青同問道:“之前都到了紅燭鎮,就不回落魄山上看看?”
陳平安笑道:“這就叫近鄉情怯。”
紫陽府劍叱堂那邊,吳懿高坐主位龍椅上,黃楮領著一大幫祖師堂成員,腳步匆匆,論資排輩,一個個井然有序,進了大堂后,各自站定位置,跟著府主黃楮一起拜見洞靈老祖。
吳懿笑容玩味。
因為想起了短則十年、長則二十年就會發生的一幅場景,相信會比今日這種小貓小狗三兩只,更加氣勢恢宏。
到時候她會是站在一國嶄新廟堂之上,唯一的變化,就是她會變個身份,成為女子國師,吳懿可能會披紫裳、執青玉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
擔任過多年黃庭國侍郎的父親,曾經為吳懿泄露過天機,當年做客林間別業的高大少年于祿,其實是舊盧氏王朝的亡國太子。
于祿那一身龍氣,對于吳懿來說,確實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大補之物。
只是當時父親都沒出手,吳懿自然不敢輕舉妄動,與父親搶食,找死嗎?
前幾年,吳懿終于憑借一門旁門道法,打破金丹瓶頸,躋身了元嬰境,而她將來躋身玉璞境的大道契機所在,便是那條齊渡的出現,只要她未來能沿著那條大瀆走水成功,相信就可以成為一洲版圖上,屈指可數的上五境水蛟之一。
至于那個轉去擔任寒食江水神的弟弟,這條大道算是與他無緣了,悔之晚矣。
不管怎么說,比起之前,他們這些四海、諸多陸地龍宮余孽、蛟龍后裔,已經好了太多,需知在世間沒有一條真龍的漫長歲月里,而那位斬龍之人的存在,宛如天條,懸在所有蛟龍后裔的頭頂,故而元嬰境,就是大道盡頭了。父親是如此,那位風水洞錢塘長亦是如此,只能停滯在此境上,絕對不敢走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