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登先笑問道:“怎么想到自己釀酒了?”
陳平安玩笑道:“掙錢嘛,打小窮怕了。手頭沒幾個錢,就要心里慌慌。窮人的錢財,就是手心汗,不累就無,累過也無。”
抿了一口酒水,陳平安繼續說道:“如今當然是不缺錢了,不過掙錢這種事情,跟喝酒差不多,容易上癮,至多就是經常提醒自己幾句,別掙昧良心的錢,少想那些偏門財,留不住的,再就是有了點錢后,總得求個心安。因為聽家鄉的老人說過,攢錢給子孫,未必是福,接不住還是接不住,唯獨行善積德,留給子孫的福報,他們想不接住都不行,最重要的,是老話說,家家戶戶都有一塊田叫福田,福田里邊容易生出慧根,所以余給子孫一塊福田,比什么都強,比錢財,甚至是比書籍都要好。”
孫登先點點頭,“可惜現在很多人都不這么想了,一門心思覺得只要不心狠,就掙不了大錢。”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“只是不得不承認,很多時候,好像還真就是這么回事,心兇之輩,日子過得是要風光些。”
孫登先嘆了口氣。
陳平安笑道:“沒事,大不了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,各吃各飯,各喝各酒。再說了,我與孫大俠都是習武之人,雙手又不是只會端碗吃飯喝酒。”
孫登先抬起酒碗,笑道:“倒也是,走一個。”
陳平安跟著抬起酒碗,說道:“回頭孫大俠去我落魄山那邊,我親自下廚,炒幾盤佐酒菜。”
孫登先笑道:“有這句話,就是最好的佐酒菜了。”
先前一句“窮人錢財就是手心汗”。
終于讓孫登先可以確定一事,眼前這位年紀不大的陳山主,不是什么世家子弟,真是窮過來的。
當年遇到孫登先一行人,就像一種驗證,讓陳平安吃了一顆定心丸,我如此小心翼翼走江湖,是對的。
往大了說,是證明了陳平安在這個與家鄉很不一樣的陌生世界,如此謹言慎行,是沒有錯的。
只是這些心里話,陳平安與誰都沒有提及過,今天遇到了孫大俠,還沒喝高,暫時說不出口。
就像一場自證與他證兼備的證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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廊道中。
至圣先師微笑道:“這么快就被揭老底了。”
那位修道輩分很高的碧霄洞主,躋身十四境的合道之法,當然不僅限于此,要比陳平安的那個猜測,更加復雜。
既有天時之祈求,且有地利之束縛,又有人和之作為。卻能三者融合為一,所以說還是十分有意思的一條道路。
早年一個“天下”分出四座天下后,不少“年輕”十四境和飛升境的山巔大修士,當然會很好奇那位“捷足先登”的老觀主,到底是怎么路數,又為何沒有待在蠻荒天下,反而跑去了浩然天下當個異類。
大修士們猜測此事,想了幾百上千年,也就只能想到陳平安這一步了。
呂喦說道:“后世書籍流傳廣泛,一定程度上,陳平安是占了便宜的。”
至圣先師唉了一聲,“承認一個年輕晚輩腦子靈光,就這么難嗎?”
而這一聲“唉”,好像與那老秀才的一模一樣的語調。不過以雙方的輩分和年齡來算,大概文圣是有樣學樣,而且得了精髓?
呂喦搖搖頭,微笑道:“貧道對陳平安并無半點小覷心思,先前在那邯鄲道左旁的旅舍中,就對他高看兩眼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