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瞥了眼陸沉陰神。
陸沉立即使勁搖晃手臂,將水神娘娘的纖纖玉手給掙脫開來,一臉震驚,顫聲道:“這位俊俏后生,瞧著好生眼熟!莫非就是那落魄山的陳山主,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,避暑行宮的末代隱官,劍氣長城的二掌柜,貧道的患難之交至交好友陳道友……”
陳平安黑著臉說道:“一邊涼快去!”
“好嘞。”
這尊陸沉的出竅陰神,一個蹦跳,“回見回見,貧道就在那千秋亭那邊候著了。”
倏忽間不見了蹤跡。
涼亭里邊三位,連同皇帝黃聰,好像都給整懵了。
黃聰回過神,趕緊走出涼亭,只是一時無言,神色尷尬。
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,只是被那位陸道長一攪局,硬是讓年輕皇帝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稱呼陳平安了。
“高掌門不厚道,揚言我要是不來見陛下一面,就不放行了。”
陳平安率先開口,拱手笑道:“至于剛才這個秋毫觀陸浮,陛下不用理會他,他腦子有病,是個拎不清的,經常犯渾。”
黃聰如儒士作揖道:“夢粱國黃聰,拜見陳先生。”
梅山君神色肅穆,抱拳沉聲道:“菘山梅預,見過隱官。”
水神娘娘側身斂衽,施了個萬福,“望月江水府納蘭玉芝,見過陳劍仙。”
與年輕皇帝一起步入涼亭,陳平安拎了拎青衫長褂,輕輕落座。
涼亭抱柱聯,是一副龍門對。
放開眼界看,世上幾百年舊家無非積德行善,頭頂三尺有神明。
理當如此說,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立志讀書,功夫不負苦心人。
陳平安笑著開門見山道:“聽我那弟子裴錢,聊起過陛下,說當年在大驪陪都戰場那邊,曾經有個天潢貴胄,一點不惜命,多次以騎將身份,沖鋒陷陣。”
黃聰臉色苦澀道:“不太怕死,是真,差點死了,也是真的。”
那處戰場,有沒有我黃聰,當真用處不大,可有可無。
只是那么多毅然決然慷慨赴死的夢粱國將士,白死?絕對不是!可要說真的如何建功立業了,又好像遠遠夠不上。
任何一個投身戰場的人,只要是親身經歷過那些慘烈戰事的人,就都會不得不承認一件事,山下王朝的精銳甲士,面對那些山上的修道之人,看著那些動輒驚天動地、搬山倒海的仙家術法,會心生絕望……以至于這些年過去了,年輕皇帝依舊經常會大汗淋漓,從睡夢中驚醒過來,再難入睡,夜不能寐,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金戈鐵馬之聲。
年輕隱官好像看破年輕皇帝的心結,搖頭道:“想要打贏當年那場仗,唯有山上山下兩不畏死,如果山下不敢死,寶瓶洲山上修士就數量再翻幾番,最后別說守住那條中部大瀆戰線,只會淪為桐葉洲第二,被蠻荒妖族一碾而過,一直打到北俱蘆洲去。寶瓶洲不是缺了一個夢粱國就打不了仗,但是寶瓶洲沒有一個個夢粱國,就會輸得毫無懸殊,說不定如今浩然天下就只剩下一個中土神洲了。”
梅山君眼神熠熠光彩,忍不住說道:“說得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