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陳平安如今有事沒事,就會拿出三張紙,看一看,讀一讀,心就能靜幾分。
紅棉襖小姑娘洗了把臉,縷縷發絲黏在額頭上,這這么長時間步行遠游,小姑娘曬黑了許多,所以此刻沒了頭發遮掩的額頭,顯得格外光潔白皙。李寶瓶喜歡看小師叔聚精會神磨刀的樣子,狹刀在斬龍臺上推移的時候,好像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小師叔一個人,她怎么也看不厭。
當然,陳平安走路時的練拳,擋在她身前用拳頭跟人講道理的時候,跟他們認字,等等,她都喜歡。
只是分喜歡,很喜歡,更喜歡,最喜歡。
當然也有不那么喜歡的時候,不過李寶瓶一般很快就會忘了。
但是李寶瓶突然想到紅燭鎮枕頭驛,想到自己寄回家里的那封信,小姑娘有些心情陰郁。
陳平安察覺到小姑娘的異樣,笑問道:“怎么了,有心事?”
李寶瓶嘆了口氣,“不知道家里如何了,二哥人這么壞,大哥以后會不會被二哥欺負啊。”
陳平安認真道:“就事論事,我以后肯定會當面跟你二哥問清楚,有關唆使朱鹿殺我的事情,但是話說回來,你二哥對你這個妹妹,應該是不壞的。”
李寶瓶苦著臉道:“朱鹿怎么會這樣,怎么可以這樣!她既然已經是武人了,還有她爹朱河,只要去邊軍,誰都會搶著要的,她以后靠自己去爭取一個誥命身份,很難嗎?為什么我二哥說什么,她就真的照做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這些我就想不明白了。”
不遠處林守一臉色陰沉,“天下熙攘,皆為利往。”
李槐哼哼道:“屁咧,我看朱鹿這個傻瓜,就是喜歡上了你二哥,少女懷春,春心萌動,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諾,比那誥命夫人的誘惑,說不定更讓她動心。”
林守一冷笑道:“那她就真是又蠢又壞,無藥可救了。”
陳平安嘆了口氣,看了眼身邊三人,想起泥瓶巷杏花巷那邊的風景,雞飛狗跳,雞毛蒜皮,婦人罵街,背后壞話,什么都不缺,說道:“你們是讀書人,懂得多,又是齊先生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,所以跟我們很不一樣,其實像我生活的地方,哪怕很多上了年紀的人,就跟船上那個縣令和老人差不多,是不愿意講道理的,要么只愿意講自己的道理。”
陳平安干脆不再磨礪狹刀,收刀入鞘,有些感慨,“不過這些人,別看他們不講理,可有些人力氣大,燒瓷燒炭就能賺錢養家,有些人莊稼活做得比誰都好,所以日子過得其實不差。還有比如給人接生、喜歡燒符水裝神弄鬼的馬婆婆,人壞得很,可這么壞的人,對她的孫子馬苦玄,又好得很,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,都給自己孫子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所以我要讀點書,想明白到底是為什么。”
李寶瓶突然站起身,在溪水旁邊緩緩踱步,臉色凝重。
最后這位紅棉襖小姑娘突然開口道:“小師叔,你上次在船上的那個問題,我一直在想,現在我覺得想明白一點點了。你要不要聽聽看?”
陳平安忍住笑,“剛從你們那里學來一個洗耳恭聽,現在正好用得上。”
小姑娘氣呼呼鼓起腮幫,最后有些埋怨道:“小師叔!”
陳平安趕緊笑道:“你說你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