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要不是大雨天氣,每天早晚兩次,陳平安的走樁會格外緩慢,就像是仍然帶著李寶瓶李槐他們一起練拳。
身邊會站著一位白衣少年,跟著他一起打拳,打得比陳平安更加行云流水,更加神仙豐姿。
每逢高山和大水,崔瀺就會大聲朗誦圣賢典籍,陳平安雖然不出聲,但是會下意識跟著在心中默念。
兩人不再像那夜大隋京城外的官道,那樣說著真正的心里話,更多時候,是一天到晚的兩兩無言,崔瀺偶爾會悄然離開陳平安的視野,回來的時候心情有好有壞,陳平安也從不追究。
就這樣在不急不緩的車轱轆聲里,名義上的師徒兩人,平淡無奇地從秋天走入了冬天。
路線跟來時大不相同,是崔瀺挑選的,陳平安沒有異議。
兩人也湊巧見識過一些光怪陸離的趣聞軼事,或遠遠旁觀或身臨其境,讓從大驪走到大隋的陳平安,依然會感到匪夷所思。
在大隋東邊的一座大湖,兩人夜行趕路,月色下,有遠遠看到一伙御風凌空的飄逸仙人,分別手持一根巨大鐵鏈,最后湖水大震,掀起陣陣滔天巨浪,仙人們竟是從湖底提起了一塊巨石,大如山峰,就這么硬生生從湖中拔起,懸空搬去了自家門派。
崔瀺解釋說山水之間,皆有諸多靈秀之氣的薈聚之物,山上的仙家勢力,一旦發現,素來喜歡運用神通將其攫取,搬回宗門幫派之內,視為禁臠,用以幫助鎮壓山水氣運。崔瀺還笑著說,那股仙家勢力還算有點良心的了,選擇夜間行事,而且舍得下本錢,高價購置了精鐵鎖鏈,若是一般仙家,哪里管這些,隨便購買大量的便宜鐵鏈,至于山峰中途墜地,是否有凡人遭殃,當地官府哪敢計較,除非是砸在大城之中,實在無法隱瞞,最后多半也是仙家勢力象征性賠錢了事。
在大隋和黃庭國交界處的雄山峻嶺之間,陳平安看到一大群鯽魚模樣的魚類,竟然沿著山路浩浩蕩蕩遷徙,渾身泥濘也不礙事。
崔瀺說那些是過山鯽,能夠出水半月而不死,過山鯽對于湖澤水質要求極高,一旦舊有的棲息地水質變壞,便無法存活,就會立即主動搬家,靈氣越是充沛的水源,過山鯽的繁衍生息越好,而且每萬尾之中會誕生一條通體金黃的靈物,故而一般山上勢力,都愿意豢養此物,用以見微知著,精準判定宗門府邸的靈氣流散情況。
然后在黃庭國一座繁華州城之內,鬧市之中,有兩名年輕劍修竟然駕馭飛劍,離地不過半丈,在人群之間飛快穿梭,好像是在比拼誰的御劍水準更好,全然不顧街上行人的雞飛狗跳,一些避之不及的老百姓,直接被鋒芒凌厲的飛劍刺傷,倒地呻吟不已。
御劍劍修經過陳平安附近的時候,一位老嫗嚇得踉蹌摔倒,左右躲避了兩次,剛好與那路線做出偏移的劍修撞了個正著,年紀輕輕的劍修,不愿輸給身后那位近在咫尺的同伴,眼見著若是急停就會被趕超,滿臉怒氣,干脆就加速前掠。
若非陳平安將一位老嫗扯過,恐怕就會被一劍刺死當場。
那劍修非但沒有感激,反而轉頭狠狠瞪了一眼陳平安。
高高在上的兩名劍修,一前一后,就這么一閃而逝。
州城之內的老百姓,對此雖然惶恐不已,但是沒有任何人想要追究的意思,就連罵罵咧咧,都只敢壓低嗓音。
袖手旁觀的崔瀺輕描淡寫說了一句,如果是其他還沒躋身中五境的練氣士,還是不太敢這么在一國州城內,如此橫行跋扈,因為世間練氣士以劍修最為金貴稀罕嘛。
陳平安在那位感恩戴德的老嫗慌亂離去后,轉身望向兩名劍修離去的方向,久久沒有收回視線。
崔瀺淡然道:“管不過來的,再說了又能如何管?追上去,打殺了那兩個劍修?人家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殺人。還是跟人家講道理,苦口婆心告誡他們以后千萬別這么胡鬧?退一萬步說,你拳頭夠硬,逼得人家嘴上答應你,等你離開,事后照舊,你又能如何?糟心不糟心?我看很糟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