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矩獨自行在異鄉路上,嘖嘖稱奇,搖頭晃腦。
有一顆分明是別人贈送的金身文膽,卻能夠與神魂相容,毫無排斥,故而小小少年,一身儒家氣象,有一絲正人君子的氣象。
少年行路之間,兩袖有清風,兩肩像是挑著向陽花木,草長鶯飛,更是美麗動人。
有小人兒坐在,打著酒嗝,晃蕩著朱紅色酒葫蘆,有草鞋小人兒臨水立樁,翻山走樁……
有個翻書的小人兒,發髻別有簪子,低頭看書,瀏覽一篇文章,像是處處都有攔路虎,所以眉頭緊皺,直撓頭,在犯愁呢。
還有數錢的小人兒,盤腿而坐,眉開眼笑,時不時拎起一粒錢幣,放在嘴里咬一咬,或是用袖子擦一餐。
一個小人兒,滿滿的珠光寶氣,四處奔跑,這里遞出一樣東西,在那邊雙手奉上另一件,像是在不停送給別人自己的心愛東西……
明明奇思妙想那么多,種種執念根深蒂固,卻仍是心思澄澈,天底下竟有這么奇怪的少年郎?
周矩收斂笑意,喟嘆一聲,他嘴上說見賢思齊,可是卻一點都不想成為那樣的少年,因為做這種人,應該挺累的。
但是如果能夠跟這種人成為交心朋友,應該挺好的。
周矩想著一件事情,驟然身形拔地而起,高入云霄,御風遠游,腳下就是梳水國的山河大地,云海間隙,依稀可見山脈起伏,周矩自言自語道:“這趟見識過了俱蘆洲的道教天君,要不然我聽從那人的建議,挑一座大一點的福地,以謫仙人的身份,下去領略一下別處風光?否則我當下這境界,雷打不動好些年了,真是蹲著茅坑拉不出屎,半點動靜也無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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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當然不知道賢人周矩的那份神通,已經看到了自己那么多秘密。
觀湖書院圣人的大駕光臨,可能對梳水國江湖人士來說,是百年一遇的奇景,可對于陳平安而言,其實談不上如何震驚,不管是在家鄉驪珠洞天,還是之后去往大隋,陳平安已經見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,甚至連那幅文圣老秀才的山河畫卷之中,陳平安都見過了中土神洲的那尊穗山大神,自己甚至親手遞出了那開山一劍。
在山莊大堂內,陳平安沒有停留太久,因為宋雨燒在說了一句話后,很快就離開。
老人那句話,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萬丈波瀾。
“前來圍剿山莊的朝廷萬余兵馬,已經自行退去。”
那位梳水國四煞之一的少女嬤嬤,其實跟他們兩人一起返回山莊,但是不敢面對一位書院賢人,當時就躲在暗處,好在圣人和賢人都沒有計較,這讓她大有劫后余生的雀躍,在確定書院兩人都離開山莊后,這才進入大堂,落座后與宋鳳山以心聲交談,只不過少女是練氣士術法,心湖牽扯,宋鳳山是武夫功法,凝音聚線,一個需要練氣士第五境,一個需要武道第四境。
宋鳳山的妻子,開始縱橫捭闔,安撫群雄。
一言不發的宋鳳山神色大定。
在如釋重負之余,宋鳳山心情有些復雜。
爺爺宋雨燒,果真一人一劍擋在了大軍之前,而且還鑿陣擒獲了大將軍楚濠,省去了他宋鳳山許多謀劃,不但如此,爺爺和那位深藏不露的少年劍仙在深山之中,聯手被自己那封密信說服的青竹劍仙蘇瑯,反過來截殺設伏的古榆國劍尊林孤山、買櫝樓樓主,林孤山被蘇瑯一劍削去項上頭顱,那柄綠珠成為蘇瑯“劍仙殺劍尊”的最好證物,只可惜買櫝樓刺客以秘術負傷逃離,可能會是一個變數。
宋鳳山秘密對少女笑道:“按照約定,事成之后,我會幫你成為梳水國朝廷敕封的一方山神,能夠擁有金身,享受香火。但是丑話說在前頭,成為金身神祇之后,你如果想要境界暴漲,躺著享福,還是需要按照我的計劃行事,未來幾十年內,違背你的心性,捏著鼻子做好事,以便贏取民心。如果你違約,難改暴虐,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壞我大事,到時候你我之間,就只能兵戎相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