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拂曉時分,渡船靠岸停泊,溶洞大廳小巧精美,香氣彌漫,比起梳水國的寬敞壯觀,別有韻味。</p>
渡船微微震蕩,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的陳平安睜開眼,開始起床收拾行李,東西要全部帶上,不敢留在船上房間。興許是太液池聲名在外,確實是個好地方,陳平安發現船上四百多位乘客,幾乎都要下船賞景。</p>
夾雜在人流之中,陳平安下了船后,身邊有一撥氣度不凡的男女,兩位老者的氣息尤為綿長,如江水緩流,走路時腳步輕靈,哪怕不是中五境的山上神仙,恐怕也差不遠。陳平安不是愛偷聽人說話的人,只是這段時間待在屋子里練拳,實在沒法子,難得聽到有人以寶瓶洲雅言交談,下意識就豎起耳朵。</p>
他們有聊到一洲南北的山河大勢,有各大仙家府邸的最新動靜,也有一些王朝國家的名人軼事。</p>
大多聊得云淡風輕,兩位老人說得最多,身旁年輕晚輩們則洗耳恭聽,少有插話,便是問話,也是必然恭恭敬敬,跟陳平安印象中的某些人,大不一樣,比如風雷園劍修劉灞橋,泥瓶巷曹氏祖宅的那個婆娑洲劍修曹峻,最近還遇上了那個觀湖書院的周矩,好像都不是這般拘謹的性格。</p>
最后一位腰間懸掛一枚墨玉小印章的老者,說到了打醮山的鯤船墜毀,傷亡慘重,大為氣憤,對俱蘆洲的那位道主天君,言語之中,雖然承認那人的道法通天,就連自家寶瓶洲道主祁真,也未必有勝算,可更多還是對這位天君行事跋扈的不以為然。</p>
另外一位老者則憂心忡忡,說那艘鯤船的墜毀,雖然確實是劍氣沖天、擊毀鯤船使然,可好好一個劍修林立的寶瓶洲中部王朝,吃飽了撐著要打落一艘北俱蘆洲的渡船?有何好處?當時能夠聚集那么多劍氣的勢力,只會是那個大王朝的朝廷,可那位皇帝已經親自去往神誥宗,發誓絕無此事,之后在祁真的陪同下,親自面見俱蘆洲道主謝實,后者竟然只說一切自有俱蘆洲修士追查真相。</p>
臨近洞口處,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,然后驟然加快腳步,向那兩位老者抱拳問道:“兩位仙師,冒昧問一句,那艘鯤船上的乘客如何了?”</p>
一位老人對此置若罔聞,看也不看一眼滿嘴北方口音的背劍少年,繼續前行。</p>
那位懸掛印章的老人倒是停下身形,耐心說道:“下五境的乘客,幾乎沒人活下來。便是上五境的練氣士,也死了許多人。當時無數道劍氣從一座山頭激蕩向空中,無異于上五境劍仙的傾力一擊,你想一想,那得是多大的威力?”</p>
老人看著少年微微變化的臉色,老人嘆息一聲,繼續前行。</p>
陳平安站在原地,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撞了幾下肩頭,渾然不覺,最后回過神后,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走出洞口,去了那處太液池賞景。</p>
陳平安緩緩走到洞口,外邊陽光明媚,更遠處,可以看到一座坡度平緩的大山頭,漫天遍野的絢爛花草,正在怒放。</p>
在胭脂郡打殺了那位蛇蝎夫人之后,陳平安其實得了一件寶貝,但是在梳水國青蚨坊卻沒有拿出來售賣,那是一件筆洗,筆洗底部一圈,有十六字,春花秋月,春風秋樹,春山秋石,春水秋霜。字體微小,且如會如蝌蚪緩緩流轉繞行,陳平安因為喜歡春字,又因為鯤船之上,有一雙姐妹婢女,她們的名字與那些文字吻合,當時陳平安還惋惜為何只有春水而無秋實,否則將來若是有緣再見,比如再次在梧桐山渡口乘坐打醮山鯤船,一定要拿出那只筆洗,給她們倆瞧一瞧,好教她們知道,原來世上有這么無巧不成書的趣事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