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子三人坐定。
柳敬亭見著了柳清風后,如釋重負,這份心神放松,不比親眼見到妖物被擒拿更少。
可能所有人都無法想象,無論是陳平安柳伯奇這些外鄉仙師,甚至連同獅子園絕大多數人,都不清楚一件事,獅子園真正意義上的主心骨,是官品不高、才名平平的柳清風,而非身為家主的柳敬亭。柳伯奇當初偷窺過三人喝酒,更多注意力,被柳清山吸引,沒能嚼出那場酒局的滋味來。只是這種父子三人各自心態上的轉變,循序漸進,水到渠成,并非柳清風刻意為之,極其務實、推崇事功的長子柳清風,很早就擔任類似柳敬亭客卿、幕僚的角色,因為柳清山除了游歷和科舉兩事,都待在獅子園潛心學問,柳清風則不然,柳敬亭在京城為官期間,他這個長子一直在京城府邸陪同左右,所以遠遠比柳清山更早介入柳老侍郎的政務,更加熟稔青鸞國廟堂的風云變幻。
柳清風笑道:“父親寄到縣衙的書信,我已經仔細看過。”
柳清山發現兄長笑望向自己,頓時有些局促不安。
柳清風驀然大笑起來。
柳清山臉色微紅,“大哥!”
柳敬亭感慨道:“柳樹娘娘一事,若是早些聽了你的話,早早與她開誠布公談一談,說不定不用像如今這么關系僵硬。”
柳清風安慰道:“父親,為人也好,神祇受香火也罷,心性一事,到底是根祇所在,其實不是我們一方三言兩語,道一番肺腑之言,就能改變這場獅子園變故,所幸柳樹娘娘與我們獅子園柳氏榮辱與共,此次禍事,也算是對她的警戒,因禍得福,這就要歸功于那位俠義心腸的陳公子,以及清山熟識的那位女冠……姓柳,叫什么來著?”
柳清山惱羞成怒道:“柳伯奇!大哥你有完沒完?!”
柳清風收斂笑意,正色問道:“你可是真心喜歡人家?”
柳清山有些難為情,左右張望。
柳敬亭猶豫了一下,無奈道:“那位女冠終究是山上修道之人,只說獅子園一事,我們如何感激都不為過,可是涉及到你弟弟這終身大事,唉,一團亂麻。”
作為青鸞國禮部老侍郎,與一國轄境的仙家或是過路仙師,并不陌生,加上唐氏皇帝歷來強勢,所以他這個侍郎,面對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,腰桿子一直比較硬。
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。
柳清風眼神示意父親他心里有數,對柳清山說道:“清山,我相信你,喜歡便是真心喜歡,姿容,身世,品行,這些你都有自己的仔細考慮,我也相信你的眼光,我這個兄長不來談這些,更不會對你們二人指手畫腳。那我們就來假定那位名叫柳伯奇的別洲女冠仙師,接下來有可能嫁入我們獅子園,成為清山明媒正娶的妻子。那么我們就要考慮兩件事,第一,柳伯奇是一位修道之人,所以我們不苛求她與柴米油鹽打交道,只是她愿不愿意在獅子園修行,真心以夫妻之禮,對待清山,還是相處久了,就要自恃山上仙師,事事凌駕于柳清山之上,甚至會插手獅子園家務?”
“第二,清山,她有沒有透露過一些言語,暗示你隨她一起修行仙法?要你棄了所有圣賢書,離開獅子園,出世登山?”
“世間男女情愛,一開始多是教人覺得處處美好,事事動人,就像這座獅子園,建造在青山綠水間,世外桃源一般,世代尊崇那位土地柳樹娘娘,事到臨頭又是如何?如果不是柳樹娘娘實在無法挪窩,恐怕她早就撇下獅子園,遠遠避難而去。柳氏七代人結下的善緣和香火情,到頭來在祠堂,當著那么多祖宗牌位,柳樹娘娘的些言語,不一樣傷人至極?所以,清山,我不是要你不與那柳伯奇在一起,只是希望你明白,山上山下,是兩種世道,書香門第和修道之人,又是兩種世態人情,入鄉隨俗,成親之后,是她柳伯奇遷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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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,還是你柳清山順從她?可曾想過,想過了,又可曾想清楚?”
“對,柳伯奇是對獅子園有大恩,不但降服妖魔,救我們柳氏于大廈將傾之際,事后更是一擲千金,先替我們柳氏支付了那么多神仙錢,可是清山你要清楚一點,柳伯奇這份大恩大德,我柳氏不是不愿償還,從父親,到我這個兄長,再到整個獅子園,并不需要你柳清山一力承擔,獅子園柳氏一代人無法償還恩德,那就兩代人,三代人,只要柳伯奇愿意等,我們就愿意一直還下去。”
柳清風感嘆道:“別怪我如此市儈功利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實在是我們今日多想一些,來年少愁許多。說一千道一萬,還是希望清山你,過得好。與此同時,我當然有私心,獅子園柳氏家學和門風,我這個當兄長的,自認沒有本事扛起來,仍是需要你來繼承。”
柳清山起身,由于瘸腿,肩頭歪斜了一下,神色灑脫,作揖道:“我這就去問清楚。”
柳清風眼神復雜,一閃而逝,輕聲道:“世間多神仙,清山,你放心,能夠治好的,大哥可以跟你保證。”
柳清山只當是兄長在寬慰自己,笑著離去。
柳敬亭卻是公門修行出來的老辣眼光,他最是熟悉這個長子的心性,沉穩異常,心境豁達,遠超凡人,于是這位柳老侍郎臉色微變。
柳清山在柳清風離開書齋關上門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