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使勁點頭,身體微微后仰,挺著圓滾滾的肚子,得意洋洋道:“師父,都沒少吃哩。”
青鸞國京城這場佛道之辯,其實還出了很多咄咄怪事。
有僧人劈爛了佛像當柴火燒,還有僧人大大咧咧在市井中喝酒吃肉,嚷了一句酒肉穿腸過、佛祖心中留,可謂振聾發聵,難免引人深思。
青鸞國道士反而少有驚世駭俗的舉動言語,溫溫吞吞,而且據說各大著名道觀的神仙真人們,已經在雙方教義爭論中,逐漸落了下風。
尤其是京城南邊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斬貓公案,一開始好像是道家神仙攻訐佛家的突破口,但是給高德大僧們似乎早有預料,一通莊嚴說法,將道人們反駁得啞口無言。
陳平安聽過那些傳聞就算了。
吃過了午飯,帶著裴錢他們逛街。
買了一對青釉圍棋瓷罐。器型相對一般罐子,尺寸碩大,但是偏偏秀雅精熟,殊為不易。店主所說此物曾是燒造極少的云霄國宮廷御用,應該不假。
陳平安是燒瓷出身,這份眼光還是有的。關鍵是棋罐連蓋,并非后世增補,所以貴就貴了,一對罐子,店鋪開價五十兩銀子,陳平安掏得心甘情愿。
再給裴錢買了一只手捻小葫蘆,雅稱草里金,個頭極小卻品相極好,當初在獅子園墻頭上,女冠柳伯奇就用類似模樣的小葫蘆,收了那頭蛞蝓妖物的真身。
當然這只黃皮小葫蘆,只是供人把玩的世俗尋常物。
陳平安一眼相中,見裴錢也看得目不轉睛,就買了下來。
因為在裴錢心目中,行走江湖,大概就是師父陳平安這樣的,得有個裝酒喝酒的物件兒。
這只一看就死貴死貴的小小黃皮葫蘆,裴錢覺得跟她歲數剛好,裴錢當然沒敢開口討要,見陳平安主動買下了,立即笑得合不攏嘴,小心翼翼捧在手里,嚷嚷著有酒喝嘍。
結果一板栗打得她當場蹲下身,雖然腦袋疼,裴錢還是高興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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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水寺,那位白衣僧人坐在封堵多年的井口旁,喃喃道:“輸了,輸了。不是佛法輸了,是我們輸了。”
年輕僧人滿臉淚水,望向遠處,“世人若學我,如同進魔窟。我錯了,我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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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白云觀,一位又給小道觀附近婦人,帶著丟了紙鳶的孩子大罵不已,中年觀主躲得遠遠的,那個小道童哭著過去,找到觀主師父,傷心道:“師父,我們不如把那幾棵樹砍了吧,經常討街坊鄰居的罵,香客又給罵跑了,接下來我們真就沒有香火啦,會挨餓的,師父以后也會買不起那些書的。”
中年觀主當然不會砍去那些古樹,但是小徒弟哭得傷心,只得好言安慰,牽著小道童的手去了書齋,小道童抽著鼻子,到底是久經風雨的白云觀小道童,傷心過后,立即就恢復了孩子的天真本性,他還算好的了,有師兄還被一些個埋怨他們晨鐘暮鼓吵人的悍婦撓過臉呢,反正道觀師兄們每次出門,都跟過街老鼠似的,習慣就好,觀主師父說這就是修行,大夏天,所有人都熱得睡不著,師父也會一樣睡不著,跑出屋子,跟他們一起拿扇子扇風,在大樹底下納涼,他就問師父為啥咱們是修道之人,做了那么多科儀功課,心靜自然涼才對呀,可為啥還是熱呢。
師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就只是笑。
小道童就會氣得從師父手中奪過扇子,好在觀主師父從來不生氣的。
這會兒,把雨后天晴的小徒弟安置好,中年道人抽出一本儒家蒙學書籍給孩子看。
中年觀主繼續翻看桌上的那本法家書籍。
先前他看到一句,“為政猶沐,雖有棄發,必為之。”
他便開始提筆做注解,準確說來,是又一次注解讀書心得,因為書頁上之前就已經寫得沒有立針之地,就只好拿出最廉價的紙張,以便寫完之后,夾在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