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在書簡湖,陳平安卻覺得只是說這些話,就已經耗光了所有的精神氣。
不一樣的經歷。
一樣曾讓陳平安只是獨自坐在那兒,就像條路邊的狗。
“我如果不認識你顧璨,你在書簡湖捅破了天,我只是聽到了,也不會管,不會來池水城,不會來青峽島,因為我陳平安管不過來,我陳平安本事就那么大,在嫁衣女鬼的府邸,我沒有管。在黃庭國的一座郡城看到了那些劍修,我沒有管。在蛟龍溝,我管了,我失去了齊先生送給我的山字印。在老龍城,我管了,我給一名修士打穿了腹部。在這個世道,你講道理,是要付出代價的。可不講道理,也是一樣!蛟龍溝那條老蛟,給劍修差點鏟平了,杜懋給人打了個半死!他們是如此,你顧璨一樣,今天活得好,明天?后天?明年后年?!你今天可以讓別人一家團團圓圓,明天別人就一樣可以讓你娘親陪著你,在底下團團圓圓!”
“如果可以的話,我只想泥瓶巷尾巴上,一直住著一個叫顧璨的小鼻涕蟲,我一點都不想當年送你那條小泥鰍,我就想你是住在泥瓶巷那邊,我只要返回家鄉,就能夠看到你和嬸嬸,無論是你們家稍稍有錢了,還是我陳平安有錢了,你們娘倆就可以買得起好看的衣服,買得起好吃的東西,就這樣過安安穩穩的日子。”
臨近那座燈火輝煌、不輸王侯之家的府邸。
陳平安眼神黯然,輕聲道:“我已經說完了,也沒力氣再說什么,所以到了飯桌上,你說你想說的,我都會聽著。”
顧璨抬起手臂,抹了把臉,沒有出聲。
府邸很大,過了大門,光是走到吃飯的地方,就走了很久。
陳平安跨過門檻的時候,摘掉了那張朱斂精心打造的面皮,露出了本來面目。
一位穿著華貴的婦人站在大堂門口,翹首以盼,見著了顧璨身邊的陳平安,一下子就紅了眼眶,快步走下臺階,來到陳平安身邊,仔細打量著個子已經長高許多的陳平安,一時間百感交集,捂住嘴巴,千言萬語,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。婦人其實內心深處,愧疚極重,當年劉志茂登門拜訪,說了小泥鰍的事情后,她是歹毒心腸了一回的。只要能夠為璨兒留住那份機緣,她希望那個幫過她和兒子很多年的泥瓶巷鄰居少年。
死了算數。
陳平安笑道:“嬸嬸。”
婦人哽咽道:“好好好,與我家璨兒一樣,過得都好,這就比什么都好了。趕緊進屋子,島上管事說得急急忙忙的,嬸嬸只好下廚做了兩樣菜,其余都是府上下人幫忙的,不過都照著咱們家鄉的口味做,肯定是地地道道的家常菜,陳平安你不會吃不慣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麻煩嬸嬸了。”
婦人瞪了一眼,“說什么混話!”
陳平安不再說話。
母子二人,還有一個母子二人都不會視為外人的人,一起進了屋子,落座。
雖然是家常菜,可還是極為豐盛,擺滿了一大桌子。
婦人還準備好了書簡湖最稀罕的仙家烏啼酒,與那池水城市井販賣的所謂烏啼酒,云泥之別。
婦人給陳平安倒滿了一杯酒,陳平安怎么勸阻都攔不下。
其實不愛喝酒的顧璨,尤其是在家中從來不喝酒的顧璨,今天也跟娘親要了一杯酒。
婦人愣了一下,便笑著倒了一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