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翳然最后靠著椅子,望向陳平安,說道:“我覺得這樣的讀書人,可以多一些,陳平安,你覺得呢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多多益善。”
關翳然瞇眼而笑,舉起酒碗,“這兒,就你我算是半個讀書人,虞山房這幫糙漢武夫,曉得個屁,來來來,就我們倆走一個。”
陳平安笑著抬起酒碗,與關翳然酒碗磕碰一下,沒什么酒杯酒碗的上下高低之分,“那就走一個。”
虞山房呸了一聲,也拉攏其余袍澤,朗聲道:“咱們這些邊關好漢,自己走一個,別搭理這些酸秀才。”
也是酒碗磕碰,響聲清脆不已。
最后都喝得有些醉醺醺,關翳然在獨自將陳平安送到府邸門口后,冬夜的冷風一吹,眼神清明了幾分,輕聲提醒道:“關于書簡湖的大局走向,最少在近期,你不要摻和。既然連我都無法調閱你的某些檔案,實不相瞞,關于此事,我還專程飛劍傳訊給京城家族,回信也很含糊,處處是玄機,所以這意味著什么,我心知肚明,并非是信不過你,只是……”
陳平安已經點頭,打趣道:“看來是酒沒喝到位,才會說這些話,不然除了第一句話,其余后邊的,你都不用跟我講。”
關翳然一拍掌拍在陳平安肩頭,“好家伙,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,又欠我一頓酒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等到大局已定,就當是為你升官,到時候再請你喝一頓慶功酒。”
關翳然笑著點頭。
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若是陳平安此后經常登門,關翳然也會喜歡,但是這就涉及到了許多官場忌諱,對于雙方都會有些后遺癥。
可是這種話,關翳然只能放在肚子里,覺得既然認了朋友,這點代價,就得付出,不然他關翳然當真只是貪杯,眼饞陳平安藏酒的家底,好那幾口仙家酒釀?他一個大驪廟堂砥柱的關氏未來家主,會缺這個?他缺的,只是自己認可的朋友而已。
但是陳平安既然能夠從第一句話當中,就想通了此事,說了“大局已定”四個字,關翳然就更加高興。
真正的朋友,痛痛快快的喝酒是必須的,可是人生難盡人意,總是有些不痛快的事情擺在那里,朋友如果瞧得上,上得心,愿意為對方著想,那就是真真最好了,手中無碗,卻讓人如飲醇酒。
棉布青袍的年輕人,緩緩走在寂靜冷清的大街上。
關翳然望著那個消瘦背影,便記起了那張消瘦凹陷的臉頰。
沒來由,關翳然覺得有些心酸,可是又覺得那個朋友,其實有些瀟灑。
大概一位真正的劍客,都會是這樣,宴席之上,也會盡情飲酒,宴席散去,依舊大道獨行。
關翳然與很多人喝過酒,也請很多人喝過酒。
但是曾經有位聲名狼藉的大驪元嬰修士,是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了,在他那年從邊境返鄉之時,那位神仙親自露面,在篪兒街找到他,說想要請他喝酒,聊點事情。
關翳然笑問道:“你配嗎?”
當時身邊眾人都覺得關翳然是不是喝高了,肯定要惹來不小的麻煩,即便是關氏,說不得也要吃一杯罰酒。
事后回到意遲巷府邸,太爺爺大笑不已,使勁拍打著這個年輕玄孫的肩膀。
那是關翳然第二次見到太爺爺這么高興,第一次是他決定投軍入伍,去邊關當個最底層的斥候修士。
總有些人,覺得身份地位,才能夠決定一個人能不能坐上某些酒桌。
這些人,即便走了狗屎運,真坐上了某張酒桌,也是只會低頭哈腰,一次次主動敬酒,起身碰杯之時,酒杯一低再低,恨不得趴在地上喝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