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,朱斂如今境界最高,實打實的遠游境武夫,雖說走了捷徑,但是陳平安內心深處,覺得朱斂的選擇,看似急功近利,實則才是最對的。
朱斂搖頭道:“老奴可沒興致給人當師父,讓她先當個落魄山的記名弟子吧,以后誰相中了她的根骨資質,只管拿走。老奴所作所為,不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,想著給少爺的落魄山添份人氣,不然盡是神怪鬼妖,不太像話,總覺得不利于風水。話說回來,這要是在藕花福地,少女那般天賦的弟子,就像是我去書肆買書的時候,路邊撿來的,可是在家鄉那邊,估摸著能讓一籮筐的江湖宗師,爭搶得你打我我殺你,腦漿四濺,很江湖了。”
朱斂翹著二郎腿,雙指捏住仙家釀酒的酒壺,輕輕搖晃,唏噓道:“不愧是浩然天下,英才輩出,絕不是藕花福地可以媲美。”
陳平安笑問道:“怎么說服的少女家人?窮學文富學武,可不是開玩笑的。”
朱斂呵呵笑道:“事情不復雜,那戶人家,之所以搬遷到龍泉郡,就是在京畿混不下去了,紅顏禍水嘛,少女性子倔,爹娘長輩也硬氣,不愿低頭,便惹到了不該惹的地方勢力,老奴就幫著擺平了那撥追過來的過江龍,少女是個念家重情的,家里本就有兩位讀書種子,本就不需要她來撐門面,如今又連累兄長和弟弟,她已經十分愧疚,想到能夠在龍泉郡傍上仙家勢力,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,其實學武到底是怎么回事,要吃多少苦頭,如今半點不知,也是個憨傻丫頭,不過既然能被我看中,自然不缺靈氣,少爺到時候一見便知,與隋右邊相似,又不太一樣。”
陳平安嗯了一聲。
朱斂做事情,還是牢靠的。
朱斂突然轉頭一聲吼,“賠錢貨,你師父又要出遠門了,還睡?!”
裴錢連人帶竹椅一起摔倒,迷迷糊糊之間,瞧見了那個熟悉身影,飛奔而至,結果一看到陳平安那副模樣,立即淚如雨水珠子叭叭落,皺著一張黑炭似的臉龐,嘴角下壓,說不出話來,師父怎么就變成這樣了?這么黑黑瘦瘦的,學她做什么啊?陳平安坐直身體,微笑道:“怎么在落魄山待了三年,也不見你長個兒?怎么,吃不飽飯?光顧著玩了?有沒有忘記抄書?”
裴錢一把抱住陳平安,那叫一個嗷嗷哭,傷心極了。
當年就該死皮賴臉跟著師父一起去的,有她照顧師父的飲食起居,哪怕再笨手笨腳,好歹在書簡湖那邊,還會有個能陪師父說說話、解悶兒的人。
陳平安瞪了眼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朱斂。
朱斂提起酒壺,自己喝了一大口罰酒,然后趁著陳平安輕聲安慰裴錢的功夫,朱斂拎著還剩下半壺烏啼酒的小壺,起身離去。
好似要將月色與光陰,都留予那對久別重逢的師徒。
裴錢好不容易才哭著鼻子,坐在一旁石凳上。
個頭稍稍長高,但是很不明顯,尋常十三四歲的少女,這會兒身段也該如楊柳抽條,臉龐也會長開了。
可裴錢就好像還是那個在紅燭鎮分別之際的黑炭丫頭。
她嘰嘰喳喳,與師父說了這些年她在龍泉郡的“豐功偉績”,每隔一段時日就要下山,去給師父打理泥瓶巷祖宅,每年正月和清明節都會去上墳,照看著騎龍巷的兩間鋪子,每天抄書之余,還要手持行山杖,騎著那頭黑蛇,兢兢業業巡視落魄山地界,防止有蟊賊潛入竹樓,更要每天練習師父傳授的六步走樁,劍氣十八停,女冠姐姐教她的白猿背劍術和拖刀法,更別提她還要完善那套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登峰造極的瘋魔劍法……總之,她很忙碌,一點都沒有瞎胡鬧,沒有不務正業,天地良心!
至于攆狗斗鵝踢毽子這些小事情,她覺得就不用與師父嘮叨了,作為師父的開山大弟子,這些個蕩氣回腸的事跡、壯舉,是她的分內事,無需拿出來顯擺。
陳平安耐心聽完裴錢添油加醋的言語,笑問道:“崔老前輩沒教你什么?”
裴錢眼珠子滴溜溜轉動,使勁搖頭,可憐兮兮道:“老爺子眼界高,瞧不上我哩,師父你是不知道,老爺子很高人風范的,作為江湖前輩,比山上修士還要仙風道骨了,真是讓我佩服,唉,可惜我沒能入了老爺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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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法眼,無法讓老爺子對我的瘋魔劍法指點一二,在落魄山,也就這件事,讓我唯一覺得對不住師父了。”
大概是害怕陳平安不相信,一番言語已經兩邊討好的裴錢,以拳擊掌,響聲清脆,十分惱火道:“是我給師父丟臉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