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生哈哈大笑,抖了抖袖子,手掌托起一顆雪花晶瑩的珠子,將那珠子往嘴里一拍,然后化作一陣滾滾黑煙,往河水中掠去,沒有半點水花濺起。
陳平安繼續逛這座祠廟,與世俗王朝享受香火的水神廟,差不多的樣式規制,并無半點僭越。
到了廟中那座主殿,跨過門檻,仰頭望去,發現神臺上的那位覆海元君塑像,不高,嚴格遵循一位中等河神該有的禮制。
神像女子相貌魁梧,手持大斧,確實不算好看。
陳平安走出主殿,逛了后殿,并無異樣,便返回祠廟大門口,坐在臺階上,耐心等待那書生的返回。
心中所想,卻是關于大源王朝那座崇玄署云霄宮的書上記載。
與三郎廟一樣,都是在北俱蘆洲久負盛名的仙家府邸,只不過云霄宮還占著一個崇玄署的名頭,所以涉世更深。
北俱蘆洲佛門昌盛,大源王朝又是一洲中部一家獨大的存在,佛道之爭,必然激烈。
但是大源王朝既然能夠崇道抑佛到了設置崇玄署、由道門管轄一國佛寺的地步,除了大源盧氏皇帝的一心向道之外,云霄宮的雄厚底蘊更是關鍵所在。
在龍泉郡,魏檗經常會在牛角山仙家渡口迎來送往,又知道陳平安要游歷俱蘆洲,所以準備了不少俱蘆洲仙家勢力的相關書籍、檔案,云霄宮是幾大重點關注勢力之一,因為陳平安還提及過那條必然要走一趟的入海大瀆,而大源王朝恰好是大瀆途徑之地,不但如此,大源王朝對于這條大瀆重視異常,以至于在大瀆沿途各國境內,不止是自己的藩屬國,而是所有國家境內,都專門設置了監瀆官、水潦官,官職頗高,分別相當于六部侍郎和從三品武將,歷史上不是沒有與大源王朝關系疏遠的國家,朝野上下,竭力反對,將自家國土之上竟然有別國官員,視為莫大國恥,大源王朝曾經三次出兵征伐,不惜被一洲南北罵為窮兵黷武,還與儒家書院交惡,都源于此。
崇玄署云霄宮的建立過程,簡直就是一部大源王朝其它道統和那佛門勢力的衰落史。
拆慶新宮天官殿為崇玄署天元殿,取嘉靈觀巨木大料以造云霄宮老君堂,破云海寺寶華殿材料以造崇玄署牌坊樓,又拆甘露寺取料以為云霄宮家祠,林林總總,大源王朝開國前期,歷朝歷代皆有這類事情,如此豪制,此后的各位大源盧氏皇帝仍嫌崇玄署鄙陋,歷史上下令數位宗室親王親自主持,大興土木,為崇玄署和云霄宮次次擴充規模,京
(本章未完,請翻頁)
城之內,任何有礙崇玄署風水的建筑,一律拆除,在廢墟遺址上分置云霄宮旁支道觀,以鎮氣運,道觀名稱,皆是大源王朝歷史上所用之年號,全部交由云霄宮道人住持事務,大小道觀內的任何糾紛,朝廷官府都不可插手。
這大源王朝崇玄署的云霄宮,儼然一洲道脈之首。
可事實上,那位已經南下滯留寶瓶洲多年的天君謝實,才是一洲道統的真正執牛耳者。
陳平安有些好奇,這兩者之間的關系,是相看兩厭,只是勢力旗鼓相當,于是老死不相往來?還是各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,除之后快?
陳平安抬頭望去,河水翻滾依舊,水聲極大。
那書生還是沒有返回。
但是陳平安突然站起身,掠向河畔。
水勢變得近乎兇險,不斷有河水漫過河岸。
好重的血腥氣。
片刻之后,黑河遠處,書生躍出河面,一手拽住一位魁梧女子的脖頸,拖拽前行,那女子披頭散發,身上披掛鐵甲破碎不堪。
書生踏波而行,如履平地,見著了陳平安后,抬手揮動,“好人兄,久等了。”
書生離得祠廟近了,將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隨手丟在岸邊,一陣翻滾,那女子仰面到底,滿臉血污。
書生來到陳平安身邊,笑道:“一頓好找,方才水底一戰,險象環生,虧得我默念了幾句好人兄保佑,這才化險為夷,不然差點就要給這娘們擄去當了壓寨夫婿。”
陳平安瞥了眼那個閉眼裝死的覆海元君。
書生一袖揮去,打得那頭小黿直接陷入大坑當中。
書生嘖嘖道:“這位水神娘娘,真是好興致,水底洞府之前,專門開辟了一座美其名曰妾意臺的地方,上邊擺放了一副副白骨,都曾是有幸成為她夫君的可憐蟲,每具白骨身邊,還點燃一盞魂燈,好一處燈火輝煌的盛景,好一個郎情妾意綿延千百年。若非我在洞府外邊,威脅要將這座高臺打爛,這位水神娘娘還真未必肯出來見我,事實上,便是我闖入其中,她要真鐵了心躲藏,還真未必找得到她。”
陳平安問道:“那些本命魂燈,給你打滅了沒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