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說道:“我會爭取替你擋下天劫,怎么謝我?”
城隍爺先是震驚愕然,隨即心中狂喜,“當真?劍仙不是那戲言?”
那位瞧著年輕的青衫劍仙點點頭。
城隍爺只覺得真是天無絕人之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!城隍爺高聲道:“只要劍仙能夠保我城隍廟無恙,隨便劍仙開口,一郡寶物,任由劍仙自取,若是劍仙嫌麻煩,發話一聲,城隍廟上上下下,自會雙手奉上,絕無半點含糊……”
一道金光當空劈斬而下。
城隍廟諸多陰冥官吏看得肝膽欲裂,金身不穩,只見那位高高在上無數年的城隍爺,與先前陰陽司同僚如出一轍,先是在額頭處出現了一粒金光,然后一條直線,緩緩向下蔓延開去。
不愧是享受香火供奉多年的城隍爺,一尊浸染了不計其數香火精華的渾厚金身,并未當場崩碎,不但如此,城隍爺猶能抬起雙手,死死按住自己的頭顱兩側,哀嚎道:“你瘋了不成?我一死,天劫就要立即降落,你難道要僅憑一人之力抗衡天劫?我不死,你我還能聯手抵御天劫,共度劫難,你這個瘋子!你不得好死!”
陳平安視線高過那位城隍爺,望向前殿神臺上,那位同樣享受一郡香火卻寂然無神光的巍峨神像。
不知道是不是蛇鼠一窩,是不是知曉大難臨頭,便將一點神性撤出了這座城隍廟神像。
陳平安說道:“不好意思,剛才忘了說一句,你需要以死謝我。”
城隍爺雙手死死按住頭顱,四面八方,不斷有顧不得是不是精粹、是否會夾雜邪祟心意的香火,只要是敬香之人的香火,無論念頭雜純,都早已被他悉數拘押在城隍廟內,至于如此一來,是不是飲鴆止渴,顧不得了,只要增加一點修為,在天劫落地后保住金身的可能性就會多出一絲,至于城隍廟會不會銷毀,那些輔官鬼吏會不會修為不濟,全部被殃及池魚,甚至是一郡百姓的死活,這位城隍爺在“功德大虧,金身腐朽”的第一天起,就已經全然不上心了,為此他還專門請了一撥有世交之誼的修士去往京城,攜帶重禮,游說禮部、欽天監,勸說銀屏國皇帝一定要讓朝廷壓下消息,不許隨駕城和一郡百姓四散逃離,不然就是一國風水與一地城隍兩敗俱傷的最壞結局。在此期間,那位京城收信人的后世子孫,尤其是如今的家主,還算知曉輕重利害,故而出力極多,動用數代人在廟堂官場積攢下來的人脈香火情,一起幫著城隍廟緩頰求情,這才好不容易讓城隍爺看到了一線生機。
死一郡,保金身。
人不為己天誅地滅!
更何況我身為一郡城隍爺,是那視人間王侯如短命秧子的金身神人!
城隍爺雙手按頭顱,視線微微往下,那根金線雖然往下速度減緩,可是沒有任何止步的跡象,城隍爺心中大怖,竟然帶了一絲哭腔,“為何會如此,為何如此之多的香火都擋不住?劍仙,劍仙老爺……”
站在臺階頂部的城隍爺再無半點盛氣凌人的神色,求饒道:“懇請劍仙老爺饒命,世間萬事哪有不好商量的?”
城隍爺不敢伸手指向頭頂,“劍仙老爺你抬頭看一眼,沒了我這城隍廟駕馭一廟香火,動用一地氣數,幫忙抗拒天劫,劍仙老爺你獨自一人,難道真不怕消磨自身這份來之不易的道行?”
那位幾乎嚇破膽的文判官,一開始也覺得匪夷所思,只是再一想,便恍然,只是令他心中更加絕望。
這位外鄉劍仙吃飽了撐著要來扛天劫了,還會計較什么利益得失?真要計較,何必進入城隍廟?
城隍爺不是經常教訓下屬遇事要穩嗎,莫要忙中出錯?看來真的事到臨頭,不過如此。
只不過這位城隍廟文判官心中悲苦,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旁觀者,沒笑話可看啊。數百年來,他們這些坐鎮一方風水的神靈,居高臨下,看著那些入廟燒香的善男信女們,一樣米養百樣人,愚鈍不堪的癡男怨女,好逸惡勞卻祈求財運恒隆的青壯男子,心腸歹毒卻奢望找到一位有情郎的女子,家中長輩病重、不愿花錢救治卻來此燒香許愿的子女,殺人如麻的匪寇以為進了廟多花些銀子,燒了幾大把香火就可以消弭災殃罪業,諸多種種,不計其數,人間笑話看得也夠多了,都看得麻木了。如今是遭了報應,輪到那些練氣士,來看自家城隍廟的笑話?
陳平安沒理睬這位城隍爺,只是將手中那把劍仙插入地面,然后緩緩卷起袖子,不像蒼筠湖,這一次左手袖子也被卷起,露出了那核桃手串。
至于那三張從鬼蜮谷得來的符箓,都被陳平安隨便斜放于腰帶之間,已經開門的玉清光明符,還有剩余兩張崇玄署云霄宮的斬勘符,碧霄府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