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斷復盤棋局,陳平安愈發肯定一個結論,那就是高承,如今遠遠沒有成為一座小酆都之主的心性,最少現在還沒有。
陳平安當然自己更沒有,但是陳平安大致看得到、猜得出那個高度該有的為惡氣象。
如今高承還有個人喜惡,這位京觀城城主心中還有怨氣,還在執著于那個我。
哪怕這些都極小,可再小,小如芥子,又如何?終究是存在的。這么多年過去了,依舊根深蒂固,留在了高承的心境當中。
所以當高承一旦成為整座嶄新小酆都的主人,成為一方大天地的老天爺。
高承心境上的這一點點偏差,隨著小酆都規模的擴大,高承的神座越來越高,隨著歲月長河的不斷流逝,小酆都鬼魅的遞增,就會不斷出現更大偏差,乃至于無窮大的偏差。
這就是齊景龍所說的溪澗成大瀆。
也許高承有機會在境界更高的時候,修正那些細微的偏差。
可這只是“也許”。
何況大道之爭,就該有大道之爭的氣魄。高承若是一開始爭奪飛劍失敗,再無后來的追殺和陷阱,只是露面,只說最后那句話,陳平安興許會真的愿意等等看,等到走完了北俱蘆洲,再做決定,要不要去一趟骸骨灘京觀城。
陳平安其實覺得最有機會做成、做好這種事情的,只有兩人。
桐葉洲,觀道觀老觀主。甚至不是君子鐘魁,最少暫時還不是。
寶瓶洲,崔瀺。甚至不是崔東山。
而后兩者,恰恰是陳平安的親近之人。對于前兩者,真談不上半點好感。
這何嘗不是世事無奈。
不是成了朋友,就是萬般皆好。不是成了敵人,就萬般皆錯。
朋友的錯,要不要勸,敵人的好,要不要學。都是修心,山上山下,都是如此。
小雨漸歇。
陳平安問道:“劉先生能否再被我們一起走段路?”
齊景龍點頭道:“當然可以。”
在動身走出水榭之前,陳平安問道:“所以劉先生先撇清善惡不去談,是為了最終距離善惡的本質更近一些?”
齊景龍笑道:“正解。”
陳平安以儒家禮儀,對那位萍水相逢的北俱蘆洲修士,彎腰作揖。
文圣老先生,若是在此,聽說了此人自己悟出的道理,會很高興的。
哪怕齊景龍不是儒家子弟。
齊景龍也趕緊起身,作揖還禮。
陳平安抬起頭,看著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修士,陳平安希望藕花福地的曹晴朗,以后可以的話,也能夠成為這樣的人,不用全部相似,有些像就行了。
沒有誰必須要成為另外一個人,因為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,也無必要。
就像陳平安就不希望裴錢成為自己。
裴錢在家鄉那邊,好好讀書,慢慢長大,有什么不好的?何況裴錢已經做得比陳平安想象中更好,規矩二字,裴錢其實一直在學。
陳平安從來不覺得裴錢是在游手好閑,虛度光陰。
怕吃苦頭,練拳怕疼?沒關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