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便深呼吸一口氣,后撤幾步,然后前沖,高高跳起,踩在船頭欄桿之上,借力飛躍而去,飄然落地后,身形晃蕩幾下,然后站定。
這艘隸屬于龍宮洞天一座藩屬仙家的渡船之上,婦人面容的女子管事與身邊好友遞出手,笑瞇瞇道:“拿來。”
兩人打賭這位在彩雀府桃花渡登船的背劍年輕人,到底是山上劍修還是江湖劍客。
渡船女子猜測是背劍游歷的純粹武夫,觀海境老修士則猜測是位深藏不露的年輕劍修。
老修士搖頭道:“就不許此人故意使了個障眼法?”
這就是嘴硬,明擺著是打算賴賬不給錢了。
婦人嗤笑道:“咱們洲的年輕劍修,那些個劍胚子,哪個不是洞府境的修為,地仙的風范,上五境的口氣?有這樣的?”
老修士一本正經道:“天大地大,有個愿意藏拙的,收斂鋒芒,歷練謹慎,不奇怪吧。”
婦人管事怒道:“少用嘴巴拉屎,錢拿來!一顆小暑錢!”
老修士哀嘆一聲,掏出一枚神仙錢,重重拍在婦人手掌上,然后御風去往云上城。老修士會在此下船,因為要給嫡傳弟子購買一件品相較好的行云法袍,畢竟彩雀府的那幫娘們,做生意太黑心腸,東西是好,價格太高。老修士只得退而求其次,
早年便與云上城打造法袍的工坊,交過了一筆定金,故而樣式、云篆符箓皆是定制,還可以添補一些個天材地寶,讓云上城增加一些法袍功效,在那之后,他這個當師父的,便需要在山下奔波勞碌,掙的是四面八方的辛苦銀子,就這樣勤勤懇懇積攢了幾十年,才趕在那位得意弟子躋身洞府境之際,總算湊足了神仙錢,修行大不易啊。
尤其是有座小山頭,仿佛一家之主,拖家帶口的,更是柴米油鹽都是愁。
婦人管事剛要欣喜,突然察覺到自己手心這顆神仙錢,分量不對,靈氣更不符合小暑錢,低頭一看,頓時跳腳罵娘。
原來只是一顆雪花錢。
只是那位老修士已經卯足了勁,御風飛快掠過集市,直去云上城。
婦人罵完之后,心情舒暢幾分,又笑了起來,她能夠從這只出了名的鐵公雞身上,拔下一撮毛下來,哪怕只有一顆雪花錢,也是了不起的事情。
她是一位金丹,不是跨洲渡船,金丹管事已經足夠。
何況龍宮洞天的金丹修士,只說身份,是完全可以當做一位元嬰修士來看待的。
因為她背后,除了自家師門,還與大源王朝云霄宮以及浮萍劍湖“沾親帶故”。
對于山上修士而言,能夠掙錢還是大錢的買賣關系,比起山下的君臣、夫妻關系,更加牢靠。
而那位與她早早相識的老修士,前程不好,觀海境就已經如此面容衰老了。
要知道當年此人,不但為人半點不鐵公雞,而且十分瀟灑風流,英雄氣概。
可百余年的光陰蹉跎,好像什么都給消磨殆盡了。
不再年輕英俊,也無當年那份心氣,變成了一個常年在山下權貴宅邸走門串戶、在江湖山水尋寶求財的老修士。
可她還是喜歡他。
至于是只喜歡當年的男子,還是如今的老人一并喜歡,她自己也分不清。
陳平安入了集市,在行人不少的熱鬧街道一處空位,剛打開包裹擺攤,里邊早就備好了一大幅青色棉布。
對面與身邊,都是同道中人,有些正在賣力吆喝,有些愿者上鉤,有些無精打采打著哈欠。
很快就有身穿兩位雪白法袍的年輕男女,過來收錢,一天一顆雪花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