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年在書簡湖,只是知道了一些皮毛。
更早的時候,是在藕花福地,那邊有一座云遮霧繞的敬仰樓,專門采擷、收集江湖內幕。
陳平安回到渡船屋舍,掏出一本渡船撰寫的冊子,是一本講述沿途景點的小集子。
桃花渡啟程后,第一處風景名勝,便是水霄國邊境上的一座仙家門派,名為云上城,開山祖師因緣際會,遠游流霞洲,從一處破碎的洞天福地得了一座半煉的云海,起先只有方圓十里的地盤,后來在相對水運濃郁的水霄國邊境開山立派,經過歷代祖師的不斷煉化加持,汲取水霧精華,輔以云篆符箓穩固云海,如今云海已經方圓三十余里。
渡船會在云上城停留六個時辰,懸停在云上城邊緣。
尚未破曉天明,渡船緩緩而停。
陳平安停下三樁合一的拳樁,從那種半睡半醒的玄妙境地回過神,走出屋舍的時候,背上了一個包裹。
云上城外有一處野修扎堆的集市,可以交易山上貨物,都是擺攤的同行。
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了一些不甚值錢的仙家器物,都是當初沒有留在老槐街蚍蜉鋪子的剩余物,品秩不算好,但是相對稀少,“面相”討喜,適合賣給那些覺得千金難買心頭好的冤大頭。不過這次包袱齋,販賣幾種與《丹書真跡》無關的符箓,多是來自第一撥割鹿山刺客當中那位陣師的秘籍,其中三種,分別是天部霆司符,大江橫流符,與撮壤符,用來對陣廝殺,還算有些威力。
齊景龍臨走之前,還傳授了陳平安兩種旁門左道的破障符,分別名為“白澤路引符”,“劍氣過橋符”,都是他自己從古書上修習而來,不涉宗門機密,兩符品秩不高,但是外人想要買符再偷學就別想了,因為畫符訣竅極多,落筆繁瑣,而且與當下幾支符箓派主脈都宗旨懸殊,也就是齊景龍說得仔細真切,幫著陳平安反復推敲,陳平安才學了這兩道符箓。
所以陳平安總覺得齊景龍不去書院當個教書先生,實在可惜。
武夫畫符,秉持一口純粹真氣,但是符不長久,只能開山而無法封山。但好處是無需消耗修道之人的氣府靈氣,并且畫符本身就是一種不太常見的武夫修行,能夠淬煉那一口真氣,只不過陳平安發現躋身煉氣三境后,畫符順暢許多,但是裨益體魄已經極其細微,陳平安就不愿太多消耗丹砂符紙,畢竟一張留不住靈氣的符箓,就等于每時每刻都在損失神仙錢。
何況一旦真正廝殺起來,他那點符箓道行,不夠看,連錦上添花都不算,反而會貽誤戰機。
可修士畫符,卻先天封山,符膽靈氣流散極慢,不過符箓威力越大,越容易磨損符膽,相傳斬妖除魔的老祖宗,龍虎山天師府,就有一座封禁之地,有一張符箓,就需要歷代大天師每一甲子加持一次,歷史上天師府就曾出現過一次天大的風波,老天師飛升之后,新天師人選,懸而未決,剛好處于甲子之期的疊符關鍵,可是新天師不出,天師印絕不會交由旁人,因此新符便不成,使得那張年齡極大的古老符箓出現了一絲紕漏,借機逃出其中一頭鎮壓無數年的大妖魔,消失無蹤,為此天師府不知為何,新天師繼位的第一件事,就是親自帶上仙劍和法印,走了一趟白帝城,與白帝城城主鬧得不歡而散。
陳平安兜售符箓,全部都是水府山祠形成山水相依格局后,所畫之符,不然就是坑人,雖說包袱齋的買賣,靠的就是一個買賣雙方的眼力,類似世俗市井的古董交易,有撿漏就會有打眼,不過陳平安還是愿意講一講江湖道義。
講道義,就得花錢。
因為這些符箓,需要陳平安消耗相當數量的水府靈氣,不過有得有失,失去的是水府那座小池塘的一些積蓄,得到的,是可以嘗試著逐漸開辟出一條水府小天地運轉的根本脈絡,形成類似一條隱匿于江河湖澤的水脈,所以那撥綠衣童子們對此其實沒有異議,反而鼎力支持陳平安的畫符。
修行路上,如何看待得失,即是問道。
至于得失之間的均衡,需要陳平安自己去長久畫符,不斷摸索和琢磨,所幸水府那些青衣小童也會提醒。
陳平安一襲黑色法袍,手持青竹杖,走出屋舍,舉目望去。
世俗王朝,是那白云深處有人家,山上仙家,果然是白云之上有城池。
城池之外,又有一座燈火輝煌的集市小鎮。
云上城是修行重地,戒備森嚴,極少允許外人進入,大概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,與彩雀府同在水霄國轄境的云上城,也會煉制法袍,名為行云袍,只是數量和品秩都遠遠不如彩雀府,名氣不大,生意平平,多是大瀆沿途小山頭的下五境修士,尤其是那些山澤野修,會掂量著錢袋子,購買一件。
大概也因為門派財源不廣的關系,才出現了那座包袱齋扎堆的集市。
莫說是不長腳的店鋪,長腳的擺攤,也需要交予云上城一筆神仙錢。
渡船懸停處,距離云海還有五十丈距離,無法再靠近。
不然船頭不小心撞到云海,或是距離太近,隨風飄蕩,船身與云海接觸,稍有摩擦,便會是云上城這座門派根本的折損。
所以下船之人,騰云駕霧,騎乘靈禽異獸,隨便。
若是金身境之下的純粹武夫,這半百丈距離,并不輕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