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搖頭道:“別惹我,各走各的,咱們都惜點福。”
黃師顛了顛身上極為惹眼的大行囊,“陳老哥是行家里手,這么多障眼法,我就差遠了,接下來,白璧與高陵三人,說不定就要來找我的麻煩。再往我身上潑點臟水什么的,背著這么多物件,我可能連北亭國都未必走得出去。”
陳平安問道:“先前聽說你要報仇,報什么仇?”
黃師神色淡然道:“當年意氣用事,是我有錯在先,但是沒想到我沒死,可我黃師一家四十余口,老幼婦孺,皆被修士剝皮,然后換著人皮,給死人穿戴在身。”
這位純粹武夫,語氣平靜,就像只是在說一個書上看來的故事。
世間真正的苦難,承受之人,是不會有落在別人眼中的那種撕心裂肺,大喊大叫。哪怕會有,往往一兩次過后,便會愈發沉默。
陳平安沒有說話。
黃師扯了扯嘴角,“不管你是誰,我還算信得過你,或者說趁著運氣不錯,賭一把大的,我愿意將行囊當中的大半物件賣給你,我只收神仙錢,湊足了,買顆兵家甲丸,當然不是神人承露甲,而是一副金烏經緯甲,然后再買一把早就相中的法刀。我就可以去做應該做的事情了。”
陳平安從袖中拿出幾張馱碑符,拋給那黃師,“此符最能隱蔽身形氣機,你是金身境武夫,更能夠收斂痕跡,只要晝伏夜出,小心點,夠你偷偷離開北亭國地界了。”
黃師愣在當場,沒有立即去接那符箓,當初在仙府遺址的后山,便是同樣的手段,一拳打得對方吐血不已。
只不過當時更多還是試探對方深淺。
等到那幾張符箓飄落遠方,黃師才將那些符箓駕馭在手,沉默片刻,才開口問道:“你到底圖什么?”
陳平安已經繼續趕路,撂下一句話:“世間苦難臨頭,我們敢怒敢言。”
就這么一個陌路人局外人,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語。
可黃師這般鐵石心腸、行事更是心狠手辣的武夫,竟是嘴唇顫抖起來,雙拳緊握,黃師松開一拳,深呼吸一口氣,伸手抹了把臉。
黃師突然高聲喊道:“喂,陳老哥,請停步。”
陳平安轉頭怒罵道:“老子自己也沒剩下幾張寶貝符箓了!老子就是個每天起早貪黑、掙點辛苦錢的包袱齋,不是善財童子,你大爺的,還敢得寸進尺,做人如此不厚道,山上的舊賬還沒算呢,一拳萬斤重,打得老子這把老骨頭……小骨頭差點散架……”
黃師嘴角抽搐,差點想要反悔,突然笑了起來,打開行囊一腳,使勁顛晃起來,最后接連丟過去三樣物件,“我黃師算不得半個好人,可也不愿意欠半點人情。”
那“少年”立即換了一副嘴臉,笑呵呵接過那三樣東西,放入竹箱當中。
陳平安揉了揉下巴,覺得是不是可以哥倆坐下來,喝個小酒兒,慢慢談買賣。
黃師笑道:“有了這些符箓,我還賣給你做什么?就你那生意經,我能不虧本?”
陳平安笑道:“過獎過獎。”
兩人就這么分道揚鑣。
黃師突然問道:“姓甚名甚?能不能講?”
那人沒有轉身,抬起一臂,輕輕握拳,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陳好人。”
黃師懶得再開口了。
去你大爺的姓陳名好人。
不過人,真是好人。
那人突然轉頭,雙袖輕輕一抖,手中多出厚厚兩大摞符箓,一本正經說道:“其實我這兒還有些攻伐符箓,實不相瞞,張張都是至寶,物美價廉……”
黃師已經貼了那張馱碑符,不等那家伙說完,朝他豎起一根中指,然后腳尖一點,飛掠離去。
陳平安遺憾道:“個個賊精,生意難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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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獨自行走于崇山峻嶺,突然抬起頭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