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輕皇帝連忙起身,走到崔瀺身邊。
崔瀺緩緩說道:“大朝會上,一國君主與文臣武將聊的,是當下事,遠不過三五年,小朝會上,一國君主與將相公卿聊的,都是三五十年的長遠事,當下我私底下單獨與陛下聊的,是商量一樁百年大計,陛下興許看得到一部分過程,卻未必能夠親眼見到最后的那個結果。”
宋和輕聲道:“就像父皇當年見不著大驪鐵騎的馬蹄,踩在老龍城的海邊?”
崔瀺直言不諱道:“差不多。”
宋和非但沒有失落,反而滿懷欣喜,笑道:“先生,我其實一直在等這天。”
在這位國師面前,只要沒有其余臣子在側,年輕皇帝一直執學生禮。
這件事,根本不用那位皇太后提點。
崔瀺說道:“等到寶瓶洲大局底定,將來難免要交由翰林院,編撰各個藩屬國出身臣子的貳臣傳,忠臣傳,而且這絕非皇帝陛下在任之時可以水落石出,免得寒了廟堂人心,只能是繼任皇帝來做。這是寶瓶洲和大驪王朝的家事,陛下可以先思量一番,列出個章程,回頭我看看有無疏漏需要補充。修補人心,與修繕舊山河一般重要。”
說完這件事,崔瀺指向寶瓶洲以北的北俱蘆洲,“看著如此幅員遼闊的一個北俱蘆洲,陛下作何感想?”
宋和答道:“相較以往,十分中空。”
一洲劍修,已經浩浩蕩蕩去往倒懸山。
崔瀺點點頭,又說道:“勸陛下一句,大驪宋氏,永遠別想著染指別洲版圖,做不到的。”
宋和有些遺憾。
本以為這位大驪國師,自己的先生,野心會比自己想象中更大。
崔瀺笑道:“志大才疏,不也中空。”
宋和神色尷尬。
崔瀺指了指北俱蘆洲最南邊的骸骨灘,“要在披云山和骸骨灘之間,幫著兩洲搭建起一座長橋,陛下覺得應該如何營造?”
宋和笑道:“靠神仙錢。”
崔瀺點頭,卻又問道:“真正的神仙錢源頭,從哪里來?”
宋和視線掃過那幅畫卷,望向比寶瓶洲更南端那個大洲,“注定支離破碎的桐葉洲?”
崔瀺既沒有點頭認可,也沒有搖頭否認,只是又問:“究其根本,如何掙錢花錢?”
宋和搖頭,問題太大。
崔瀺說道:“想明白了如何掙錢,是為了如何花錢,不然留在大驪國庫,意義何在?一家一戶的金山銀山,還能當飯吃?這就是大驪宋氏以一洲之地作為一國版圖后的自救之舉。”
崔瀺抬起雙袖,同時指向東寶瓶洲南北兩端的北俱蘆洲和桐葉洲,給出了他的答案,“如何從北俱蘆洲那邊規矩掙錢,是為了如何合情合理地補救桐葉洲破碎山河,這一進一出,大驪看似不掙錢,實則一直在積攢國力底蘊,同時又得了儒家文廟的點頭認可,不是我崔瀺,或是你皇帝宋和會做人,而是我大驪國策,真正契合儒家的禮儀規矩,成為了大勢所趨,如此一來,你宋和,我崔瀺,便是做得讓某些人不痛快了,對方哪怕還有本事能夠讓你我與大驪不痛快,文廟自有圣人冷眼旁觀,好教他們才一伸手,便要挨板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