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笑道:“我從一開始,就沒覺得走江一事,因為是天大好事,你陳靈均就必須立即動身,吭哧吭哧,風雨無阻,埋頭走江。我甚至認為,你哪天沒自己很想去走江,那么此事就根本不用著急,那條濟瀆大江又跑不掉。事實上,只有等到哪天你自己真正想明白了,再去走濟瀆,比起現在懵懵懂懂,完全當個差事去對付,成功的可能性更大。但是話說回來,走瀆一事,是你陳靈均的一條必經之路,很難繞過去。如今多做些準備,總歸不是壞事。”
陳平安停頓片刻,“可能這么說,你會覺得刺耳,但是我應該將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,如崔東山所說,世間的蛟龍之屬,山野湖澤,何其多,卻不是誰都有機會以大瀆走江的。所以你如果明明心中很清楚,此事不可耽誤,但只是習慣了憊懶,便不愿挪窩吃苦,我會很生氣。但如果是你覺得此事根本不算什么,不走濟瀆又如何,我陳靈均完全有自己的大道可走,又或者覺得我陳靈均就是喜歡呆在落魄山上,要待一輩子都樂意,那你家老爺也好,落魄山山主也罷,都半點不生氣。”
陳靈均笑道:“明白了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每次陳如初去郡城買東西,你都會暗中保護她,我很開心,因為這就是擔當。”
陳靈均有些羞惱,“我就隨便逛逛!是誰這么碎嘴告訴老爺的,看我不抽他大嘴巴……”
門外崔東山懶洋洋道:“我。”
陳靈均呆若木雞。
陳靈均小跑過去開了門,躡手躡腳來到崔東山身后揉肩膀,輕聲問道:“崔哥,任勞任怨坐了一夜,哪里乏了酸了,一定要與小弟講啊,都是相親相愛的自家人,太客氣了就不像話!小弟這手上力道,是輕了還是重了?”
陳平安跨過門檻,一腳踹在陳靈均屁股上,笑罵道:“落魄山的風水,你也有一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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騎龍巷隔壁的草頭鋪子,也開張了。
是那個昵稱酒兒的少女。
陳平安笑著打招呼道:“酒兒,你師父和師兄呢?”
少女趕緊施了個萬福,驚喜道:“陳山主。”
然后有些赧顏,說道:“師父一直在操持生意,歲數也大了,便晚些才會起床,今兒我來開門,以前不這樣的。師兄去山里采藥好些天了,估計還要晚些才能回騎龍巷。”
酒兒就要去喊師父,畢竟是山主親臨,哪怕被師父埋怨,挨一頓罵,也該通報一聲。
陳平安攔下酒兒,笑道:“不用叨擾道長休息,我就是路過,看看你們。”
酒兒有些緊張,“陳山主,鋪子生意算不得太好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沒事,草頭鋪子這邊生意其實算不錯的了,你們再接再厲,有事情就去落魄山,千萬別不好意思,這句話,回頭酒兒你一定要幫我捎給他老人家,道長為人厚道,哪怕真有事了,也喜歡扛著,這樣其實不好,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對了,我就不進鋪子里邊坐了,還有些事情要忙。”
剛剛開門的酒兒,雙手悄悄繞后,搓了搓,輕聲道:“陳山主真的不喝杯茶水?”
陳平安擺手笑道:“真不喝了,就當是余著吧。”
酒兒笑了笑。
陳平安點頭道:“酒兒臉色可比以前好多了,說明我家鄉水土還是養人的,以前還擔心你們住不慣,現在就放心了。”
酒兒有些臉紅。
陳平安揮揮手告別。
帶著崔東山沿著那條騎龍巷臺階,去了趟泥瓶巷祖宅。
這條路線,就必然要先走過顧家祖宅,陳平安停下腳步,問道:“顧叔叔那邊?”
崔東山說道:“清官難斷家務事吧。不過如今顧韜已經成了大驪舊山岳的山神,也算功德圓滿,婦人在郡城那邊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顧璨在書簡湖混得又不錯,兒子有出息,丈夫更是一步登天,一位婦人,將日子過得好了,許多-毛病,便自然而然藏了起來。”
陳平安繼續前行,“懸掛秀水高風匾額的那棟宅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