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緩緩說道:“把自己最好的,送給自己心愛之人,我覺得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。比如這法袍金醴,為了提升品秩,代價不小,但我沒有猶豫,更不會后悔。寧姚穿在身上,即便將來再有廝殺,我便能夠放心許多。我就只是這么想的。至于劍仙,陪伴我多年游歷,說沒有感情,肯定騙人,一把仙兵,價值高低,說是不清楚,說什么不在乎,更是我自己都不信的欺心言語,可是相較于寧姚在我心中的分量,依舊沒法比。關于送不送劍仙,我不是在感情之外,沒有那權衡利弊,有的,若是在我手上,能夠在下一場大戰,更能護住寧姚,我就不送了,我不會為了面子,只是為了證明一個泥瓶巷走出來的泥腿子,也可以拿出這樣不輸任何豪閥門庭的聘禮,我絕對不會這么做,年幼時,獨自一人,活到少年歲月,之后孑然一身,遠游多年,我陳平安很清楚,什么時候可以當善財童子,什么事情必須精打細算,什么時候可以感情用事,什么事情必須謹慎小心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事事都想過了,能夠保證我與寧姚未來相對安穩的前提下,同時可以盡量讓自己、也讓寧姚臉面有光,就可以安心去做,在這期間,他人言語與眼光,沒那么重要。不是年少無知,覺得天地是我我是天地,而是對這個世界的風俗、規矩,都思量過了,還是這般選擇,就是問心無愧,此后種種為之付出的代價,再承受起來,勞力而已,不勞心。”
陳平安眼神清澈,言語與心境,愈發沉穩,“若是十年前,我說同樣的言語,那是不知天高地厚,是未經人事苦難打熬的少年,才會只覺得喜歡誰,萬事不管便是真心喜歡,便是本事。但是十年之后,我修行修心都無耽誤,走過三洲之地千萬里的山河,再來說此話,是家中再無長輩諄諄教導的陳平安,自己長大了,知道了道理,已經證明了我能夠照顧好自己,那就可以嘗試著開始去照顧心愛女子。”
陳平安最后微笑道:“白嬤嬤,納蘭爺爺,我自小多慮,喜歡一個人躲起來,權衡利害得失,觀察他人人心。唯獨在寧姚一事上,我從見到她第一面起,就不會多想,這件事,我也覺得沒道理可講。不然當年一個半死不活的泥瓶巷少年,怎么會那么大的膽子,敢去喜歡好像高在天邊的寧姑娘?后來還敢打著送劍的幌子,來倒懸山找寧姚?這一次敢敲開寧府的大門,見到了寧姚不心虛,見到了兩位前輩,敢無愧。”
老嫗點點頭,“話說到這份上,足夠了,我這個糟老婆子,不用再嘮叨什么了。”
她望向納蘭夜行。
納蘭夜行本想閉嘴,不曾想老嫗似乎眼中有話,納蘭夜行這才斟酌一番,說道:“話是不錯,但是以后做得如何,我和白煉霜,會盯著,總不能讓小姐受委半點屈了。”
陳平安苦笑道:“大事上,兩位前輩只管盯得嚴實些,只是一些個類似寧府散步的尋常小事,還懇請前輩們放過晚輩一馬。”
白煉霜指了指身邊老者,“主要是某人練劍練廢了,成天無事可做。”
納蘭夜行咳嗽一聲,提起空杯喝茶,有模有樣飲茶一口后,起身道:“就不打攪陳公子修行了。”
老嫗突然問道:“容我冒昧問一句,不知道陳公子心中的提親媒人,是誰?”
陳平安輕聲道:“是城頭上結茅修行的老大劍仙,但是晚輩心里也沒底,不知道老大劍仙愿不愿意。”
納蘭夜行倒抽一口冷氣。
好小子,心真大。
那位被阿良取了個老大劍仙綽號的老神仙,好像從劍氣長城建成第一天起,就一直待在城頭上,雷打不動,便是陳家自家得意子孫的婚嫁大事,或是陳氏劍仙隕落后的喪葬,陳清都從來不曾走下城頭,萬年以來,就沒有破例。歷代陳氏子孫,對此也無可奈何。
白煉霜開懷笑道:“若是此事果真能成,說是天大面子都不為過了。”
陳平安無奈道:“晚輩只能說盡量死皮賴臉求著老大劍仙,半點把握都沒有的,所以懇請白嬤嬤和納蘭爺爺,莫要因此就有太多期望,免得到時候晚輩里外不是人,就真要沒臉皮待在寧府了。”
納蘭夜行笑道:“敢這么想,就比同齡人好出一大截了!”
白煉霜冷笑道:“納蘭老狗總算說了幾句人話。”
納蘭夜行笑道:“過獎過獎。”
白煉霜對陳平安笑道:“聽聽,這是人話嗎?所以陳公子以后,到了納蘭夜行這邊,不用有任何負擔,一個練劍廢了的老東西,關于隱匿潛行一事,還是有點芝麻大小的本事,陳公子不妨賣他一個面子,讓納蘭夜行教一點僅剩的拿手活計。”
納蘭夜行氣笑道:“白煉霜,你就可勁兒糟踐一位玉璞境劍修吧,我敢反駁半句,就算納蘭夜行小家子氣。”
陳平安覺得這話說得大有學問,以后自己可以學學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