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使勁點頭,縮著脖子,左右搖晃腦袋,左看右看,踮起腳跟上看下看,最后點頭道:“千真萬確,準沒錯了!大白鵝都夸我看人賊準!”
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,招呼三個小丫頭落座,反正在這里邊,她們本就都有座椅,老秀才壓低嗓音道:“我到落魄山這件事,你們仨小丫頭知道就行了,千萬不要與其他人說。”
裴錢咳嗽一聲,“暖樹,米粒!”
陳暖樹立即點頭道:“好的。”
周米粒扛著裴錢“御賜”的那根行山杖,挺起胸膛,緊緊閉著嘴巴。
從現在起,她就要當個啞巴了。再說了,她本來就是來自啞巴湖的大水怪。
老秀才在祖師堂內緩緩散步,陳暖樹開始熟門熟路清洗一張張椅子,裴錢站在自己那張座椅旁邊,周米粒想要坐在那張貼了張右護法小紙條的座椅上,結果給裴錢一瞪眼,沒點禮數,自己師父的長輩大駕光臨,老先生都沒坐下,你坐個錘兒的坐。周米粒立即站好,心里邊有些小委屈,自己這不是想要讓那位老先生,曉得自己到底誰嘛。
老秀才看在眼里,笑在臉上,也沒說什么。
能夠一步步將裴錢帶到今天這條大路上,自己那個閉關弟子,為之耗費的心神,真不少了。教得這么好,更是難能可貴。
這其實是老秀才第三次來到落魄山了,前邊兩次,來去匆匆,就都沒踏足此地,此次過后,他就又有得忙活了,勞苦命。
先前只是老人偷偷摸摸去了趟小鎮學塾,身處其中,站在一個位置上。
舉目望去,早些年,這座課堂上,應該會有一個紅棉襖小姑娘,正襟危坐,看似專心聽課,實則神游萬里。
會有凝神專注的林守一,先生說到哪里,便想到哪里。
會有小雞啄米打瞌睡的李槐。
會有那個當時肯定無法想象自己未來的趙繇,竟然有一天會離開先生身邊,坐著牛車遠游,最終又獨自遠游中土神洲。
會有一個大智若愚的董水井,一個扎著羊角丫兒的小女孩。
老人當時站在那邊,也想到了一個與茅小冬差不多的記名弟子,馬瞻,一步錯步步錯,幡然醒悟后,明明有那悔改機會,卻只愿意以死明志。
老人發現到最后,好像一切過錯,都在自身,身為傳道授業解惑的先生,傳授弟子之學問,不夠多,傳授弟子安身立命之法,更是一塌糊涂。
老秀才低頭捻須更揪心。
只是今天到了自己關門弟子的那座落魄山祖師堂,高高的掛像,井然有序的椅子,窗明幾凈,一塵不染,尤其是看到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,老人才有了幾分笑顏。可老秀才卻愈發愧疚起來,自己那幅畫像怎的就掛在了最高處?自己這個狗屁混賬的先生,為弟子做了多少?可有悉心傳授學問,為其細細解惑?可有像崔瀺那般,帶在身邊,一起遠游萬里?可有像茅小冬、馬瞻那般,心中一有疑惑,便能向先生問道?除了三言兩語、稀里糊涂灌輸了一位少年郎那份順序學說,讓弟子年紀輕輕便困頓不前,思慮重重,當年也就只剩下些醉話連篇了,怎么就成了人家的先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