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晉說道:“沒算計的話,我就聽聽看。”
風雪廟魏晉,劍開夜幕,人未至劍已到。
那種劍仙氣概。
梳水國宋雨燒,一人一騎,對陣大軍。以一敵國。
那種武夫氣魄。
藕花福地魔頭丁嬰,真正問拳的對象,其實是大道。
那種與天爭勝的至大心性。
這就是陳平安心目中嚼出余味最多的幾場戰事。
魏晉聽過了陳平安大致言語,笑道:“聽著與境界高低,反而關系不大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關系是不大。”
魏晉離開春幡齋。
陳平安獨自轉身,原路返回。
走到半路,在一處大院天井旁邊蹲著,捧起積雪,胡亂擦拭臉頰一番,深呼吸一口氣,搓出了個結結實實的雪球。
邵云巖站在年輕隱官身后,輕聲笑道:“劍仙殺人不見血,隱官大人今夜舉措,有異曲同工之妙。”
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妙不到哪里去,就像一個家族底子厚,晚輩借勢做事,成了,自家本事,是有的,但沒想象中那么大。”
隨手將雪球丟到屋脊上去,提了提腰間那塊玉牌的金色繩索,“換成晏溟或是納蘭彩煥,坐在了我這個位置上,也能做成此事。他們比我少的,不是心力和算計,其實就只是這塊玉牌。”
邵云巖搖頭道:“我看未必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如果人人都像邵先生這般,分得清真心話客氣話,聽得出言外意,就省心省力了。”
邵云巖說道:“萬一真要有賠禮一事,有孫巨源與米裕了,至于墊錢賠錢一事,先晏溟再納蘭彩煥再我春幡齋,還是其它順序,其實差別不大,隱官大人唯一需要注意的,無非是需要墊錢到什么個份上,是賠光了家底,一了百了,還是三方先掏出一半?”
陳平安說道:“先墊一半吧,如果到了那個時候,財政運轉一事,沒有任何好轉,或是出現意外,讓晏家和納蘭家族注定賠本,就只能讓邵劍仙轉手賤賣掉整座春幡齋了。”
邵云巖笑道:“可以。其實我不怕意外,就怕做事沒個章程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想要讓那些船主離了春幡齋,依舊無法抱團取暖,再沒辦法像當年冒出一個山水窟老祖的年輕人,跑出來攪局,將人心擰成一條繩。想要做成這點,就得讓他們自己先寒了心,對原先的盟友徹底不信任,貌合神離。先前我那些云遮霧繞半真半假的言語,終究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,里邊那些老狐貍,許多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,不吃一棍子苦,便不曉得一顆棗子的甜。所以接下來我會做點腌臜事,其中不少,可能就需要邵劍仙出手代勞了。在這期間,需要我幫忙調用任何一位劍仙,只管開口。”
邵云巖笑問道:“隱官大人,不談人心、愿景如何,只說你這種做事風格,也配被老大劍仙另眼相看、寄予厚望?”
陳平安啞然失笑,抬起頭問道:“邵劍仙,說話不用這么耿直吧?”
邵云巖笑道:“朋友言語無忌諱。”
陳平安又掬水一般撈起積雪,雙手輕輕一拍,瞬間雪屑紛飛,緩緩道:“做事情,并且還想要做好,總是比講道理,當好人,更難的。”
外人看來,一個太不講道理的人,其實他會有許多的道理來支撐這個“不講理”。一個喜歡掙錢又能掙到錢的人,其實他付出了很多自以為不是代價的代價。
啊?竟然有這種人?
哦。原來是這種人。
視野所及,天地昏暗,四處碰壁,無非是聽天由命。
視線清晰,天地明亮,反而會看到許多不美好。
一個遭罪。